除了死去的媽媽、哥哥和容姨,她的生命中,從沒有這麼一個陌生人如此介入她的感情世界,這麼小心的呵護她,甚至超過自己。
然而嚴開只是一個鄰居啊?或者足以稱得上是真正朋友?
她確實迷惘了,陷在他柔情萬丈的懷裡,耽溺於他溫暖的體溫和氣息。
「不要把我當外人,善善,」嚴開的聲音低低在她耳邊訴說:「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關於你的,只要你需要……如果你沒有想到我,或者不敢麻煩我,我會很難過的,這裡——」
他抓著梁善善的手,抵著自己的心口。「這裡,會痛,很痛!」
才止住的淚再度迷濛了梁善善的眼,迷濛了她的思緒、迷濛了她的感情;可以嗎?梁善善可以把從容姨那收回來的心重新安置在嚴開身上嗎?可以嗎?
他會珍重承受?並且小心呵藏嗎?
然而,如果有一天,他必須離去,像她生命中其他重要或不重要,來來去去的人;他會記得嗎?即便死亡也跟她鄭重道別——像容姨?
或者,她根本不敢想像他將飄然遠走?
如果梁善善真的把自己的心交了出去……她望著嚴開誠摯深情的眼眸,這一次,她是否還有能力將自己找回來?
而這般感情,又該如何歸屬?不是血脈相連的血親、不是朝夕相處的家人,也不只像是相濡以沫的知己……
亂了,全、亂了!
梁善善按著嚴開的胸口,覺得自己的心也揪得隱隱作痛;聽得自己逐漸與嚴開合而為一的心跳,恍然明白。
這世界上不是每件事情都能條理清楚,不是每段關係都能分明理析。
而這次,似乎她也心甘情願,如此混亂……
並且迷離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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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
嚴開背著睡得沉沉的廖喜兒,梁善善行在身側,三人一起穿過急診室大門準備向停車場走去,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讓他們停下腳步。
「請問,你是姜瑾人嗎?」
回頭,一個實習醫生模樣的男子露著興奮笑容直直對著梁善善。
「小瑾,是我啊!小時候住你家隔壁,常和你哥哥一起玩的,陳維鈞。記得嗎?」
嚴開察覺身邊的梁善善顫動了一下,護衛似的站到她身後,不發一言緊盯那陌生男子;陳維鈞感覺到姜瑾人身後稱不上友善的目光,卻也無所畏懼的抬起眼來回望嚴開。
除了好夢正酣的廖喜兒,餘下清醒明白的三人,各自有不同的心意思緒。
縈縈糾結,不完全吻合的交相纏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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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走!小瑾不要走!」
陳維鈞追著養護之家來接姜瑾人的車子,一路跑到街口。
「鈞鈞別跑,小心車子!」陳母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來,一把抓住兒子。
「媽媽為什麼?為什麼小瑾不能住在我們家?她剛剛一直在看我,她不想走啊!」陳維鈞哭著問母親。
「鈞鈞乖。」陳母為難地摟著兒子,她明白陳維鈞和姜家兄妹兩小無猜的感情,尤其自從姜達人死後,他就自詡為姜瑾人的代理哥哥,跟前跟後保護她。
她想著該如何措詞,畢竟,要一個八歲孩子在這麼短的時間完全明白所謂生離死別並非容易的事。
「嗯……鈞鈞,小瑾很可愛,媽媽也很喜歡她,可是,我們家已經有姐姐和你了啊!而且,小瑾生病了,我們沒有辦法照顧她。」
「媽媽,我會幫忙啊!我已經長大了,我可以的!」
「嗯,我知道鈞鈞很乖,可以當好哥哥,可是小瑾的病和你平常的感冒不一樣,她太害怕太難過了,所以心理生病了,我們必須要讓專門的醫生來治療她。」
「專門的醫生?」陳維鈞仰著小小的腦袋看著媽媽。
「是啊!」陳母牽起他的手,慢慢往家門方向走去,「和鈞鈞平常看的醫生不一樣,是專門治療心理疾病的!」
「媽媽……」小男孩抹去眼淚。
「嗯?」
「我長大以後,要當心理醫生,我要把小瑾的病治好,讓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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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嗎?」陳維鈞問。
梁善善看著陳家陽台上一隻打盹兒的老狗,它真的很老了,毛色灰敗,眉毛和鬍鬚都已是銀白,耳朵無力下垂,但十分清潔乾淨,顯然被照顧的很好。
迎上陳維鈞一臉期待的神色,她歉赧地搖搖頭。
「哈、哈哈,哎呀,我真迷糊,」陳維鈞尷尬訕笑,「我忘了,當年你撿它的時候,它還是一隻未滿月的狗寶寶呢!現在都已經是條超級老狗了,呵呵!」
「它?它是那隻小狗狗?」梁善善驚異的蹲下身,摸了摸狗兒毛皮,它被驚動地抬起眼來,看著來者何人。
「它一定還記得你,因為你一點都沒變,那天在醫院,我一眼就認出是你!」陳維鈞興奮的說。
可老狗只朝著主人方向抬了抬尾巴,然後垂下眼皮繼續養神。
「陳大哥,我想它大概從來沒有記得過我吧!」梁善善對著他微笑,「事實上,我也差點忘記它了。」
「不會的,那時你住在我們家的時候,每天都抱著它,一步都不肯離開它的,它一定知道你的!」
「就算那時知道,過了那麼久,記憶還是會被取代的,」梁善善拍著狗狗背脊,若有所思道。
「小……不,善善,」陳維鈞適應著用她現在的名喚她,「對不起,我是不是讓你想到難過的回憶了?」
「唔……」梁善善搖頭,「回憶沒有快樂或難過之分,所有的過去,都是一種力量。」
「力量?」
「對啊!」站起身來,理了理自己有些縐褶的衣服,很自然接口,「我現在站在這裡,背後是我所有過去,就因為有那些過程,人才開始有重量,才能走得穩穩的,一步一步,向未來前進。」
她向他露齒微笑,「這是我養母告訴我的,很棒吧!」
恍然,在陳維鈞的視線中,五歲的姜瑾人和二十三歲的梁善善交相重疊,一樣的甜美笑容,一樣無心機的天使表情,但是,有些東西改變了。
是啊!都過了十八年了,小女孩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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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瑾人?啊!」圓圓臉蛋的女人驚異尖叫。「你是以前住在我們家隔壁,後來家裡失火得神經病的那個小瑾?呃……」
「老姐!」陳維鈞瞪著自覺失言而住口的陳維珍。
「沒關係,」梁善善笑著伸手。「珍姐,好久不見,聽說你下個月要結婚了,恭喜你啦!」
「啊?」陳維珍還是沉在驚愕中,「你記得我?」
「嗯,本來已經許久沒想起了,但,上禮拜巧遇陳大哥後,小時候的回憶就全跑回來了。」梁善善還是笑著,看不出情緒波動。「珍姐,我還記得小時候你教我幫洋娃娃綁辮子呢!」
「哇,你記性真好!」陳維珍熱絡的拉起梁善善的手。「來來來,快來給我爸媽看看,他們一定很高興。」
她興奮說著,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來鄭重的問道:「我們……呃……會不會讓你想到難過的回憶呢?」
這回連一直板著臉的陳維鈞都笑了,果然是姐弟,連問句都差不多。
「不,因為過去就是力量!」兩人異口同聲,然後相視一笑。
陳維珍看著平日嚴肅的弟弟難得歡欣,突然覺得好像嗅到八卦的味道。
「對不起,我老姐總是說話不經大腦,讓你尷尬了!」陳維鈞送梁善善到公車站的路上,一臉歉疚的說。
「不……沒關係……」
梁善善沉吟,腦中卻不禁想起方才和陳維珍在飯席上的一段對話——
「小瑾,你現在有沒有要好的男朋友?」
「呃……沒、沒有……」腦海間突然冒出一張嚴開生氣中的臉,梁善善有些迷惘。
「那,你覺得我老弟怎樣?×大醫學院,將來的准醫生,這些年來對你念念不忘,還特別為了你專研精神分析科喔!」
那段對話因為陳維鈞的惱羞成怒和陳母跳出來打圓場而不了了之。但,他現在又自己提了起來。
「善善,那個嚴開……不是你男朋友嗎?」
「啊?!」面對這直接詰問,梁善善有些不知所措,「嚴大哥他,他是……」
「算了!」陳維鈞笑了笑,「如果他是你男朋友的話,應該會來接你吧?我想,是我多慮了。」
呃……梁善善不敢說嚴開會在她下車的地方等她。
自從那次掉車大病一場後,嚴開就不再讓她有機會以肉包鐵的危險姿態在馬路上龜步,自告奮勇充當起接送司機,後來梁善善總算以賣掉機車當作保證,換得以公車代步的自由路權。
「我很驚訝,和一般女孩子不同,你居然堅持不讓我送,寧願自己搭公車回家。」陳維鈞轉頭看她,眼光中隱約含有深意,「你很特別,善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