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的身子再怎麼不濟事,幫姑娘換個藥還是成的。"像是沒聽見她冒犯的話語,容飛羽再次向她伸出友善之手。
認定了他的弱,對她興不起任何的危害,所以,雪雨這回也不跟他客氣,皓腕一伸,由得他去,也省得她一個人弄半天。
容飛羽取過她另一手交來的剪子,小心剪去死結,動作輕緩的幫她卸掉纏繞在上頭的紗布。
"聽延壽說,八師弟正在跟廚子們商討新菜色。"他狀似隨意的提起。
"嗯!"她隨意應了一聲,不當一回事。
一個能煮、手握江南江北各大知名餐飲名店經營權;一個注重美食,淡薄的性子只對吃東西有特別的慾望,不知這兩人有沒可能湊和成一對?
容飛羽心中有著計較,笑道:"八師弟做事,一向盡心,個性隨和,人很好相處。"
"你說肉包?"她只問他這麼一句。
"八師弟姓豐,名年慶。"他更正,語氣平常,就像是第一次跟她提起似的。
她沒說話,也不知這回是聽進去了沒。
"延壽,取水來。"總算卸完紗布,容飛羽令道。
取來的水用來沾濕紗布下與傷處直接接觸的那層布塊,省得等會兒撕開時,弄得皮開肉綻,造成她傷處二度的傷害。
"忍著點,會有些疼。"容飛羽柔聲示警,這才小心翼翼的取下沾黏在傷處上的布塊。
露出的傷處沒有容飛羽想像中的血肉模糊,以不足兩天的時間來說,這傷口癒合的情況好得超出他的想像。
"抹這個。"她交給他一個小罐,像是知他會問什麼,說道:"傷口好得快,也不留疤。"
"聽小飄兒說過,星風身上有不少的舊傷,怎麼他沒用這藥?"不是不信她,但容飛羽有些好奇。
"師父說他沒必要用。"雪雨也不避口,"我不一樣,師父說我的身體必要時也是一種致勝的利器,得好好照護。"
把身子比作利器?多麼奇怪的理論!
此時此刻,容飛羽確實的感受到小師妹來信中想表達的意念。
這一對謎一般,性格又迥異於常人的師兄妹,到底是如何被養成?又是如何積成他們今日如此的性格?
就以眼前來說,這傷藥聖品的隨身存在,證明了她如何習慣受傷,甚至是早習慣了疼痛。這解釋了面對腕間那蚯蚓似寬度的傷,她怎會是那樣無關痛癢的神情。
腦中思緒百轉千折,並不妨礙容飛羽手中的動作。
沾取藥膏,他有條不紊的在她的傷處上塗抹上新藥,由內向外,可驀地,輕柔的動作明顯一滯……
瞪著那傷處的外側,清俊的面容明白的浮現出震驚,本來輕執,以便敷藥的手忽地緊緊抓握住了她,瞪著那傷處,像是中邪一樣。
雪雨皺眉。
要不是還記得這人是柳飄飄的二師兄,她已允諾要醫治好他,她不好先行傷他;又要不是理智讓她知道,她的隨手一掌就會要了他這病弱文生的命,她真差一點要出手把他打飛出去。
"爺?"延壽憂心,打從他跟著主子以來,從沒見情緒淡然的主子流露出……流露出這般強烈情緒的表情,一次也沒有!
房裡,呈現出的氣氛十分古怪。
容飛羽像是絲毫沒感覺到雪雨的嫌惡、延壽的憂心,他只是緊緊的握住雪雨的左手,目光緊緊、緊緊的盯住傷口處的外側,也就是她左手腕的外側。
那裡,有一朵梅,一朵綻著粉紅色澤、與生俱來的紅梅……
氣血翻湧,思緒不禁的拉回多年前──
在多年前,他見過這樣的印記,只是更小,非常的小,但他確定,那不規則的形狀,模樣正似一朵小小的梅……
握著她的手,容飛羽死命的緊握著她的手,怎麼也不肯放。
回憶翻江倒海而來,暗夜、樂聲、突襲,小院中一個活口也沒留下的全軍覆沒,以及他……他的獨活!
心頭的激動,一口血噗一下地噴濺出來,染上了他月白色的衣袍,也染上了她不沾塵俗的白。
雪雨沒開口,只是一雙美目微微瞇起,低頭,看看被緊握住的手,再看著教他的一口血給污損的衣裳……
驀地,延壽險險接住失去意識的他,沒命似的發出驚慌的叫喊。
接下來的兵荒馬亂中,沒人發現那口心頭血所造成的那斑斑紅點,佈於兩人衣衫上,呈現出的色澤感有著異樣的妖艷魅惑。
猛地一看,竟一如雪地上的紅梅……
第四章
馬車在官道上……慢慢的晃著。
會跑這麼慢,並不是因為這車子特別的大、內裝的設備特別齊全舒適,導致前方的馬兒負累,只能慢慢的在路上搖。
會有這樣的慢速,一切只因為車上的人,一個幾乎可說是剩下一口氣的男人……
雪雨瞪著那近乎昏迷的睡顏,嚴重的懷疑起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人,吐了她一身的血之後,再醒來,什麼解釋也沒有,倒是找了她問了幾句,而且問的全是她的事。
除了追問師父的名諱之外,還直問她可知父母是誰?幾歲時開始拜入師門,何時開始跟著師父隱居深山當中習藝?
簡直莫名其妙!
她幾歲拜師、幾歲習藝,師父、父母究竟何人,關他什麼事?
更何況,他問的問題她一個也答不出來,是想要她答他什麼?
哪知道最可笑的事還在後頭!
在她什麼也答不出來的時候,他竟然又胡亂下了個決定,說他思念師妹情切,也因為想親自看看小師妹家書中所提的世外美景,所以,在命人張羅數日後,不顧所有人的反對,他執意出發,要她領路,帶他上遺世小築去瞧瞧。
遺世小築,指的就是她與師兄所居住的地方……打她有記憶起,就跟著師兄與師父住在那兒了,可過去他們師徒住在哪兒,誰管住的地方叫什麼?那都不重要啊!
全拜柳飄飄之賜,這會兒他們師兄妹住的地方才為冒出"遺世小築"這蠢名字,還說什麼取個風雅的名字,更襯得景致風雅……是不是變得更風雅,雪雨沒興趣知道。
現在她只想知道一件事,這個容飛羽,他到底有何意圖?
她絕不信,就為了看一個傳說中的景致,值得他拖著他那風燭殘燈一般的身子親自遠征。
既不信他這個沒有說服力的說詞,就不得不讓她懷疑,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他突然的想出這趟遠門呢?
想不透,只能瞪視著他那張不見血色的臉,然後,不知怎地,雪雨的心中打了個突,竟冒出"他會不會死了"的想法。
畢竟,他從一上車後就開始昏死過去一樣的不省人事,難保他在睡夢中不會真斷了氣。
行動快過她的意念,在她理解前,她已探手搭上他的脈搏,可還沒能探得他的脈息,卻突地教他一把抓住!
還來?
近期內、第二度教人抓住了手,而且對象竟然都是弱不禁風的他,雪雨懷疑這到底是怎麼了?
沒好氣,極度不喜這種體溫貼著體溫、人體接觸的感覺,可她看他,仍是沒醒的跡象,似乎是無意識中抓住了她,教她想發作都不行。
"要不是看在肉包,有他負責沿途的掌廚工作……"
設法掰開他箝制的手之前,她恨聲喃道,試著平息下那陣煩惡,可忽地,被牢握住的掌心傳來幾不可察的微微顫動。
雪雨順勢看去,只見那一雙濃密細長,比女人還漂亮的長長睫毛動了動,而後,緩緩、緩緩的開啟,睜露出覆蓋其下的漂亮瞳眸。
她看他,他也看她,雖然面容慘白,形容有點憔悴,模樣極度虛弱不已,但他醒來,確實的清醒過來,而且正看著她,然後……開口……
"八師弟姓豐,名年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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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交接,雪雨就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一般,美目微瞇的打量著他。
"你醒了?"最終,她開口了,而且非常不容易的只有開口,不是動手傷他……即使她心裡很想這麼做。
虛弱一笑,顯示這顯而易見的事實。
"很好,既然你醒了,那麼……"她看著他,冷聲道:"可以放手了吧?"
她的提醒,教他意識到他竟緊抓著她的手不放,俊顏微赧,那緊握的力道遲疑了會兒,接著緩緩鬆開。
"抱歉,在下唐突了。"他說,語氣虛弱,可確實是真心的感到抱歉。
她不想理他,但看他努力扭扎的想坐起,那虛弱的樣子教她怎麼看,怎麼覺得掠目,最終還是忍不住,她冷著臉上前扶他一把,讓他可以好好的坐著。
密閉的空間裡,她的近身貼近帶來一抹淡淡馨香,那一抹屬於少女的香氣,就這樣毫無預警的闖入容飛羽的知覺當中,教他忽感無措。
就某部分而言,他的習慣一如她的性情,他同樣不習慣旁人任意的接近,對他來說,距離是一種自我保護,因此,平常時候除了侍兒延壽、除了最信任的人,他並不輕易教人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