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鼓聲在急催。
甫相逢的人就要分別。
「去吧。」她推他,一步、兩步……
到了甲板前,他轉身,以為他要道別,不料竟是猛然抱住她,竊了個吻--
她驚,忘了呼痛,他生澀的動作撞疼了她唇齒,可她只能呆呆看他,任由小嘴又痛又麻……
「這才是信物,我們的。」他滿臉通紅地道。
他毅然上船,船帆立即揚起,啟動。他一上船就疾奔到船的後艄,拚命朝她揮手。清晰變成模糊,逐漸地看不見了--
她,搗住唇,跌坐在地,轟轟然的無法動作,只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躲過每一雙探視的眼,啊--好羞哪!
那燥意,怕是一輩子也不會消啦……
第八章 情歸
雖是初秋了,但京城依然燥熱,動不動便汗流浹背,教人慵懶得不想動上一根手指頭,只想泡在冰水裡甜眠。
但能說不動就可不動,鎮日教人扇涼消暑的,是那些好命的貴婦,不是她這個總以一雙大腳天足跑來跑去的牙婆子。
元初虹算是與家人在開平定居了,但因工作的緣故,不時東奔西走。官牙做出了一番成績,官夫人間日耳相傳,只要是府裡缺了人,再遠也要她送過來。這也是她現在會在京城的原因。開平城的都司夫人要她給京城的娘家--兵部侍郎宅邸送一名精做北方面食的廚娘、十名俐落的雜役,以及四名十到十四歲的小書僮。車行了二十天,終於將人送抵。
這三天她住在侍郎府的小客房,協助她送來的人早日把工作做上手,並等待當家主母的評定。要是有不合意的,她得帶回去。
雖然她不做京城的營生很久了,但這裡畢竟有一些她送過來的同鄉,她趁機一一去拜訪。轉了一圈回來,就讓老夫人的丫鬟領到其院落陪著喝茶。
她是一身的汗,見到那些坐在亭子裡清涼無汗、穿著貴氣、談笑自若的貴夫人們,不免有些侷促,站定在亭子外,沒有踏入,朗聲道:
「見過老夫人、各位夫人、小姐。初虹給大家請安!」
老夫人輕嗯了聲,喚道:「怎地不進來?日頭毒得很,曬昏人的。」
「初虹一身臭汗,不敢污了夫人們的香氣。」她指著亭子邊緣的欄杆:「我就坐那兒吧。」
才落坐,一名長得粉白芙蓉面的少女便開口了:
「元姑娘,聽大姊說,你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哪?可否說來讓我們聽聽呢?」
元初虹一楞,沒想到今天的話題會繞在她身上。前年的冬天,她「千里追情」的事件讓夫人們傳成了可歌可泣的纏綿大戲,簡直比什麼「西廂記」、「倩女離魂」、「秋胡戲妻」還讓她們津津樂道。
那些夫人們聽慧兒轉述還不夠,總追著她問一些細節,並且還以正義自居,勒令那壞人姻緣的金牙婆搬離開平城,再也別教她們見到。
沒想到這種丟人事在開平城傳不夠,竟還「分享」到京城來了!噢,為什麼不假裝中暑算了?為什麼她的身體會強壯得像條牛?!
貴夫人們外加僕婦、丫鬟,十來雙眼正盯著她,容不得她打哈哈混過。
愛情啊……對女人而言是多麼美麗的一場綺夢!就算八十老嫗,也曾有那樣一顆期盼甜蜜的少女心,莫怪她們睜大眼期待著。
她尷尬一笑。
「是都司夫人美化了。其實我們這種市井小民,即使有感情之事,萬萬也比不上各位小姐、夫人的美麗雋永,根本可說是不值一提的。」
「瞧瞧,爽刺的元姑娘在害躁啦!」老夫人取笑。
「其實不管是市井小民,還是官宦人家,只要是愛情都是美麗的。有情人終成眷屬,那是多美的一件事啊。」一位夫人笑道。
「每年乞巧節(七夕)我們都會向織女許願,不都是一般的心思嗎?」又一位小姐細聲道。
最先開口的那位美姑娘又道:
「元姑娘,朝廷裡傳來消息,今年三保太監將在十二月歸來,你那未婚夫婿也會一同回來。那麼,今年總算可以結成親了吧?」
「該要了,二十二歲啦,女人有多少青春可以耽誤?總不能老教你一個姑娘家出門拋頭露面的。」
元初虹流轉著眸光,歎道:
「能找來合意的人服伺得老爺夫人們舒心如意,一切也就償得啦!可別是嫌棄我了吧?初虹會改進的;千萬別攆我回去直說著有未來夫婿養就成,牙婆營生別做啦!」作態的拭拭眼淚,好不可憐卑怯。
逗笑了一群主僕,全咭咭咕咕的笑成一團。
「你這牙婆子就是逗!」
「對呀!我挺愛聽她說話的,比唱戲的更有趣。」
「莫怪姐姐喜歡她,說她比其他牙婆有見識,又逗趣,又不說人長道人短……」
「元姑娘啊,昨兒個你說了個棲流所(官辦救濟院)小毛子的故事,很好玩,還有沒有其它的呀?」
元初虹眼睛一亮,立即道:
「有的,還有小三子、珠花的趣事呢!話說一年前,我私辦的收容所實在無以為繼,在善良心慈的都司夫人主導下,合併給開平的棲流所,那裡有個小土霸王小三子,我這邊兒有個肥珠花,兩人從沒對盤過,可精采呢……」
與這些官夫人應酬的唯一好處就是在這種時候拐騙出她們的同情心,到時捧回一堆善銀,又可給所裡的流民、孤兒加菜添衣了。
表面上唱作俱佳,逗樂了一群人,心底最柔軟的角落卻兀自出神……
十二月就回來了啊,他,一切可好?
※※※※※
趙家商船提早返航。三艘大船隨著鄭和的船隊抵達占城(越南)之後,因已購了滿船貨物,便脫隊回航。回到中土時,才初秋呢。
一下船,年迴第一件事就是委託驛站的信客代為快馬送信到開平,定下了十一月的約定。他當然期望立即前去見她,但滿船的貨物得往京城送,商機正盛,半刻也耽擱不得。他的貨能暫放不管,總不好連趙家的也置之不理吧?雖已不是趙府人馬,但趙大爺仍百般倚重他。
卸下船的貨物裝了百來輛車,分五批押送去京城。除了出動一百五十名趙府家丁之外,還聘請了五十位鏢師,浩浩蕩蕩的長程,總要有人領導。
趙大爺自己第一批先行,然後三個兒子、四個女婿,外加一個年迴分守其它四批;而年迴因經驗豐富,趙大爺派小兒子趙學文跟著同行,加以學習。
每兩天發一批人,走不同路徑,年迴正是最後一批貨的主指揮。在蘇州停了十天,方便他回家探親,並稟告雙親將前去開平迎娶元初虹。
雙親雖然對兒子執意迎娶一名年紀老大的女子頗有微詞,但也由他去了。願意娶妻總比拒絕成親好吧?何況年家一切,向來是年迴說了算,他們只消根據他的指示,開始請人佈置新房就成了。
趙家的馬車製作精良,馬匹也挑腳程快的,所以一般要趕二十五天的路程,只花了十八天便已到京城。
「再一個時辰就進城了。啊,這一趟還真久啊!也不知我那位小妾生男還是生女?」趙三少忍不住伸展雙手,槌了槌僵硬的身子。他第一次跟家裡的商船出海,磨得他水土不服,發誓再也不出洋第二次。
「三少,前頭有食肆,讓大夥用膳喝茶個足,等會一進城,怕要忙到天黑才得以歇息了。」年迴道。
三少微垂下嘴角,他多想念家中的精緻美食啊。想了兩年了呢,這食肆分明只賣粗食啊,他看了都沒胃口--
「一定要嗎?我想留著肚子回家吃。」
年迴微笑:
「您就喝個茶水吧,別讓大夥餓到晚上。我讓他們吃快些,再請店家打包些油炸饃、脯臘(肉乾),等會到達商舖,便得吆喝到深夜,沒能坐下來吃食,到時輪著讓大夥覷空吃這些果腹,方有力氣幹活兒。」
「還是你想得周延。我爹直要我們向你多學習,我是嬌貴慣了,老忘體恤下人,幸虧你提點。」三少拍拍他,直笑著。兩人年紀相近,加上年迴行事恭謹低調,從不掠人鋒頭,與他相處可舒服了。
「別這麼說,我都是向老爺學的。」
三少揚聲吩咐管事傳令下去,在前方的食肆歇息吃食,不久後方全回以一陣振奮的歡呼。長程趕下來,人人疲累不堪,現下雖已過午,不是用膳時刻,但一個時辰前他們在路上吃的是冷硬的餑餑與清水,能多得一頓熱食犒賞,多麼令人開心。
「平日吃三餐時也沒見他們這般精神。我待會讓店家端出冰鎮蜂蜜水,人人一杯,再有時鮮水果--」三少一時興起,決定多做一些敗家的舉動。
年迴失笑:
「三少,小食肆恐怕端不出冰鎮的甜水,城裡的大客棧才這有些高貴食材吧?」他韁繩一拉,已停在小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