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像是一個會長久記恨的人呢,」程勳面帶苦笑。「不過我還是想鄭重的向你道歉,過去我對你,實在算不上友善,碩人罵得沒錯,是我自己預存成見,一直視你為我……
他沒有說完的話,孝安卻又直卒接口:「視我為找你的好朋友駱司奇麻煩的人。」
「從什麼時候開始,『司奇』又變成『駱司奇』了?」程勳心生不忍的問道。
「從前天深夜,他在我面前開槍打死我的線民開始,這種恨,」她頓了一下,吸口氣,強自鎮靜的說:「就算找想不記,恐怕也很難。」
前天晚上她疽勤,由於已跟司奇的好在隔天清晨下班時見面。所以心情特別好,不料一通告急的電話,卻粉碎了她所有的美夢。
「佩珍?」接起電話,聽清楚找她的人是誰以後,孝安還自顧自的打趣道:「你不是正在休假嗎?怎麼?閒得無聊。想看看有沒有急件待辦——」
」孝安,勝暉給了我一個重要情報。你馬上到金山去一趟。」
「金山?」孝安看了一下表面。「現在趕過去,到那裡恐怕都快十二點了,秦督察給你的情報?牢不牢靠啊?還有『貨』要進來嗎?」
「反正你去了就曉得了,他也只跟我說了這麼多,他本來是要讓我去的,可見危險性並不高,」佩珍的語氣頓時透露出被寵的嬌俏。「所以我乾脆送個順水人情給你,記住喔。馬上行動,明天社會版頭條,鐵定又是副隊長你的天下。」
「佩珍——」
「我不講了,勝暉好像已經洗好澡,我掛電話羅。」
「佩珍!佩珍!」孝安連叫了兩聲,無奈對方已經掛斷電話,害得她也只有望機興歎的份,既為這沒頭沒腦、殘缺不全的情報而歎,也為佩珍目前可能所處的「情境」而歎。
不過如果足有貨要進來,職責所在,她當然必須跑一趟,加上消息來源既然是泰勝暉,那就表」不保警也一定會出動大批人馬,自己便單槍匹馬赴會,聊備一格吧,秦勝暉之所以會告訴佩珍,原本不也只是為了讓「現任女友」亮一下相而已嗎?
抱著這樣的想法與決定的孝安,甚至是以著共襄盛舉的輕鬆心情,開車前往金山海邊的,緝私緝毒點的位置她瞭若指掌,找起來並不困難,反倒是途中連續好幾通呼叫她的電話,令她心生不安。
在呼叫器那小小螢幕上所顯現的七位數字,全是同一組電話號碼——「虎子」的號碼,到了最後三通。甚至加上了他們以前約好的代碼:「9·5·」與「9·9·5·」——救我,救救我。
虎子出事了,出了什麼事?
眼前已出現小小的人影,孝安原本鬆弛的神經,一下子立刻全數繃緊。怎麼這麼少人,這麼安靜?是周圍另有埋伏,還是情報有誤,交易早已結束?
不管如何,孝安還是先撥了虎子的電話。
「小雨?」他的聲音低微、急促、氣喘咻咻,而且好像還伴隨著……呼嘯的強風與翻滾的浪濤。「來不及了。」
「虎子!你在哪裡?」
「在海中,血是鹹的,海也是鹹的,小雨,最後還能跟你道別,我覺得……很……好。」
」砰!」的一記槍聲,震得孝安整個人彈跳起來,但這槍聲,怎麼會在她車內車外同時響起?除非——!
電光火石之間,孝安唯有完全依照本能與直覺。行使反射動作。
丟下電話推開車門,拔腿往海邊飛奔而去,可是對於右前方那個倒進海浪中的人影,終究還是慢了一步。「虎子!」孝安不顧一切的大叫道:「虎子!」
但對於左前方那個開槍的人而言,突然現身的孝安,卻是他完全始料未及的驚愕畫面。
「司奇,你還愣在那裡幹什麼?」他身後的吉普車探出一張狠烈潑辣的面孔來。「上車啊!」林燕琳尖聲嘶喊。
本來已經衝入海中的孝安聞言不禁恍遭雷極的僵住,並迅速扭過身來,難以置信的望去。
在與隨即跳上車去,離開現場的司奇面面相觀、四目交接的瞬間,孝安第一次體會到何謂「生不如死」,何謂「萬念俱灰」。
「這一次,你打算休多久的假?」程勳的聲音,猛然將她帶回到現實,卻也同時意味著他已經不想繼續先前的那個話題。
「直到上級接受我有關於命案的描述,的的確確都是事實,或者,」她冷寂的說:「認定我精神完全錯亂。兼之罹患妄想症,已經不適任人民保母,將我解雇為止。」
「你為何一口咬定司奇殺了人?那天晚上他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更重要的是,根本找不到你口中那個已經死掉的『虎子』屍體,沙灘上也完全沒有吉普車開過的痕跡。」
「因為在接獲我報案的警車趕到之前,原本只是毛毛細雨的雨勢突然轉大,被傾盆大雨沖洗過的沙灘上,當然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了。」
程勳知道孝安之所以只肯回應他提出的最後一個疑點,乃是因為她認定前兩項更能偽造,所以根本就不值得再多費口舌。
「你一定覺得我和啟鵬非常虧侍司奇吧。」
「不,我從來就沒有那樣想過。」孝安的回答,可以說是完全出乎程勳的意料之外。
「你不覺得啟鵬獨享了青年才俊的美名。而我則更是坐享其成?」
「不,」孝安再度肯定的說:「我愛駱司奇,所以我尊重他的理想,而且在他受傷的那段期間,我也已經從啟鵬那裡得知『風影海』的全貌,在我眼中,只見你們三人的相契相合,只感動於你們的三體一心,誰也沒有委屈誰;商場詭譎、黑道艱險、政壇煎熬,你們其實早已不分彼此,在哪裡都算是一人出面,三人同擔。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的感覺,那我可以清楚的告訴你,我很羨慕,也很為我所愛的男人,能夠擁有兩位這樣的生死至交,能夠在他的一生當中,懷抱如此理想、完成如此志願而感到慶幸,感到與有榮焉。」
「那麼這次你為什麼——」被孝安對司奇的深情所徹底感動的程勳,不禁難掩激動的問道。
「因為我是執法人員,你還不懂嗎?」孝安也顯露出自上車之後的首度激動。「無論『風影海』是一個多麼偉大的計畫,你們的目標又是多麼崇高,他都不應該殺人,不應該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在他這次的重返黑道,乃至於從前的涉足江湖時,難道你們三人就從來都沒有討論過理應拿捏的分寸?」
「沒有,」程勳坦然相告:「沒有,我們雖是三人同心,但處理事情的態度,畢竟仍有差異,所以我們從不過問彼此並不想主動說明的細節。」
「可是啟鵬也跟我說過,他雖然常常不按牌理出牌,卻始終堅持一個大原則,那就是絕對不犯法。」
「啟鵬的說法,如果你都能夠接受了,為什麼還會繼續排斥司奇,下肯相信?」「相信……」孝安扭過頭來,瞪視著程勳。「你知道內情,明白駱司奇為什麼要那樣做。」
「不。」程勳立即否認道:「我不知道。」
「就像你和駱司奇當初也『不知道』啟鵬想利用碩人,做他達成報復目的的工具。」聽懂了她的譏刺的程勳苦笑著說:「不,我是真的不知道,今天司奇跟你的情況,也與當日啟鵬跟碩人的不同,啟鵬那只是他們家和馬委員上一代的誤會恩怨,起初跟『風影海』計畫並無直接的關連。」
「換句話說,你是在盲目的相信駱司奇了,相信他不會用骯髒的手段,來污蔑了你們三人的理想?」孝安心中驀然浮現那一夜依偎在司奇胸前,聽他疼惜說自己愛他愛得好盲目的情景,難道說,他從頭到尾,就只是在利用她對他的感情?
不!這個念頭才剛剛浮現,就立刻被她自己給推翻掉,不會!不可能的。「是的,我相信司奇,而且是清楚的相信,並非盲目,無論他今天做了什麼。在他還沒有機會對我們解釋清楚之前,甚至是永遠都不做說明,我依然相信他;」程勳停頓了一下,才再繼續道:「就像我相信他現在得不到你的諒解與支持,一定非常痛苦一樣。」
「痛苦?有林燕琳那種富家艷女陪在身旁,怎麼會難過?」話一出口,孝安就後悔了,隨即咬住下唇,暗罵自己太沉不住氣。
「換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程勳的聲音中,開始含帶笑意。「我們三個人外表看起來,司奇最具浪子風貌,啟鵬有根長的一段日子。狀似遊戲人間,我則嚴肅內斂,彷彿不解風清。其實……」
孝安瞥了他一眼。「怎麼不說了?」
「留給你自已往後慢慢去挖掘,那樣得知的真相,豈不是可以比我現在直接說給你聽的,來得更加有趣?」
「我們……還會有『往後』嗎?」孝安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