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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方蝶心

  「這個小姐坐車沒給錢啦!還胡亂在這裡『魯』,我要叫警察了。」司機沒好氣的說。

  「我幫她付。」她掏出一張一千元的紙鈔,「不用找了。」

  「歹勢,貪財!」司機拿著一千元,興高采烈的驅車離去。

  婦人轉而走向徐雪凝,「雪凝,是你吧?」

  「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小表姨啊!你不記得了嗎?」婦人露出微笑,「我住在美國,曾經寄過許多鋼琴音樂盒送你的表姨啊!」

  「姨?」她瞪大的眼睛,迅速的盈滿一層薄霧,隨即落下,「小表姨——」

  「怎麼了?為什麼在門口哭?」

  「我進不去,媽媽死了,陳媽跟老陳都不在家……」她抽抽噎噎的哭著。

  「我知道,你媽媽寄了封信給我,可我當時人不在美國的家,所以才會到現在才回台灣。」婦人忍不住心酸。

  「姨,我好怕,我好怕——」

  「乖,姨找銷匠來,馬上就可以進去了。」

  「嗯。」她總算寬心了。

  雪凝失蹤了?

  蘭薰山莊一堆人,竟然連個瘦弱的女子都看不住,為此,張讓大發雷霆。

  「多久了?」

  「下午三點就找不到少奶奶了……」侍女囁嚅。

  「三點發生的事,現在才告訴我,你們是活膩了是不是?」張讓的脾氣帶來一陣暴風雨,刮得蘭薰山莊風雨飄搖。

  「通通出去找,要是沒把少奶奶找回來,或是她出了意外,我等著看你們用幾條命來賠——」

  怒不可遏的掃開侍女送上的水杯,他旋風般的離開蘭薰山莊。

  侍女膽怯的收拾著那一地的狼藉。

  張讓駕著車,心裡急切又惱怒,咬牙咒罵著:「徐雪凝,你非要把我逼得心臟病發才肯罷休嗎?」他悶吼。

  「雪凝,你到底在哪裡——」張讓的思緒全被這柔弱女子的身影佔得滿滿的,生怕她又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毫不遲疑,他直接將車子開向她的家。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有什麼地方會讓雪凝依戀了。

  看見屋內燈火通明,他心上的石頭總算卸下一半。

  大門未鎖,一推開門,徐雪凝慵懶的靠在沙發上,雙眼緊閉。她安安靜靜的睡著,電視機上的屏幕是演奏會的畫面,激昂的音樂成了她的催眠曲。

  他的手指撫去髮絲,輕觸著她的臉頰,勾著她的頸子,讓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雪凝,你這個壞孩子。」緊繃的情緒頓時得到鬆懈。

  「雪凝,吃飯了。」婦人的聲音響起,伴隨腳步聲。

  張讓疑惑的抬起頭,視線與婦人交會。

  「你是誰?」他問。

  「你又是誰?」眼前這落拓的男人怎會堂而皇之的進屋子來?

  「我來接雪凝回家。陳媽已經回鄉下去了,你是誰?」

  這時,懷中的徐雪凝因為對話聲而甦醒,「嗯。」

  「醒了?」張讓低頭輕聲問。

  「你怎麼在這裡?」看見他,她著實嚇了一跳。

  「因為你從醫生那裡偷溜,我來找你。」

  「表姨,我不想回蘭薰出莊。」她尋找有利的支柱。

  「你是雪凝的丈夫,張讓?」她知道雪凝結婚的事,她因趕不及參加婚禮,只送了一份禮。

  「我是。」

  懷中的人兒乘機掙扎著,「表姨,我不想回去!」隨即躲在婦人身後,「我不想回去了,真的不想……」

  「雪凝,不要這樣胡鬧。」張讓的嗓音有著不容違背的意思。

  「不要……我求求你,不要抓我回去。」她的眼神又被強大的哀慟所佔據,她蹲下身,喪氣的將臉埋在掌心,極端無助的模樣,「不要逼我……」

  「雪凝,沒事的,沒有人會逼你。」表姨像個母親般,溫柔的呵護著她。

  「姨……」她柔弱的喊道。

  「今天讓她留下來吧?」表姨問著一旁神情凝肅的張讓。

  他也只能無力的點點頭。

  吃完飯,把徐雪凝哄進房去,表姨與張讓坐在客廳裡。

  「能告訴我雪凝怎麼了嗎?她的情緒不太穩定。」

  張讓瞅了眼前的婦人一眼,開始對婚後的一切娓娓道來,包括令徐雪凝喪失心智的遭遇。他早該找個人說說了,因為說出來後,他感到放鬆。

  徐雪凝在徐家老屋跟表姨休息了一個星期,後來表姨南下找人,張讓只得又騙又拐的將徐雪凝帶回蘭薰山莊。

  「你乖乖在家,有什麼事打電話到公司給我。嗯?」張讓出門前,好生的跟她說著。

  徐雪凝翻著白眼看了屋內的一切,不安的模樣是那麼直接。

  「你要出去?那我要找表姨。」

  「乖,表姨有事忙,你聽話待在家裡等她好不好?」張讓蹲在床沿好言相勸。

  昨天他是趁她熟睡後才將她帶回家,沒想到她一起床就鬧了好一陣子,到現在還不肯停歇。她畏懼山莊裡的每個人,甚至連他都不時會被排拒。

  「不要——」她嚷著,隨手抓來早餐盤中的叉子,「你不要把我關著,我要找表姨!」她十分固執。「雪凝,放下叉子,會受傷的。」張讓連忙開口制止。

  徐雪凝完全不予理會,抓著叉子便作勢要往門口衝去,張讓搶先一步攔住她。

  「救命——」掙脫不出他的鉗制,她索性咬住他的手臂,以示抗衡。她死命的咬著,完全不在乎張讓是否會受傷,這一刻,她只想掙脫。

  張讓感覺不到手臂的痛,因為真正讓他痛的是雪凝性情的丕變,而他正是一部分的推手。

  當口中嘗到血腥,她嚇得鬆開口,那清晰烙印在張讓手臂上的齒痕好可怕,徐雪凝心一怔,雙腿無力的癱軟。

  「雪凝——」

  她未語淚先流,靠在張讓的懷中淒愴的哭著。

  扳過她的身體,他把她的頭壓在胸前,「別哭。」

  「阿讓。」

  「嗯?」

  「你放了我好不好……」

  聞言,張讓將她推開一臂遠的距離,為他所聽聞的話而訝然。

  她的臉佈滿淚痕,「求求你放了我,不要把我逼上絕路,我沒有勇氣面對這一切,求你……」她伏跪在地毯上,纖瘦的身形顯示她的心力交瘁,「要不,你讓我死,別再折磨我了……」

  他完全木然。

  相見誠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他倆究竟是什麼樣的糾葛?

  偶然看見她先前放棄的研究所入學通知,他的心軟了,她曾經為他放棄了她所夢想的前途,他也該為她有所犧牲。

  他放手了,他和徐雪凝的表姨達成共識,由她將徐雪凝帶往美國,不過,他並未完全放開她,只是把風箏上的線不斷的加長、延伸,他會在台灣靜靜等著,等著她突破、打防重新面對他。

  然而,徐雪凝卻在上飛機前給了他一隻信封,裡面裝的是離婚協議書。

  那是他絕不簽署的東西!

  撕碎了紙張,他站在機場的某處,內斂的瞅著那身影往前走去,逐漸消失在盡頭,他對著她的背影頷首示意。

  他的眼神說著:去吧!在我還能承受你離去的事實裡,你放手的飛吧!不過,當我的忍耐超出了極限,就是你該倦鳥歸巢的時候……

  他的視線鎖定著出境的門,最終難捨的閉上眼。

  張家的精緻餐桌上,鮮少圍聚一起的家人難得都出席了,只是張讓身旁的座位是空的。

  「雪凝人呢?」張啟華問。

  「出國休養。」他簡短道。

  一旁寡言的董婉雙手不自覺的僵硬了一下,隨即又故作自然的保持沉默,安分的吃著晚餐,細心的為張啟華布菜。

  「究竟發生什麼事,為什麼大費周章的送她出國?把她一個人扔在國外是你為人丈夫該做的嗎?」張啟華忍不住提高音量。

  這兒子實在荒唐!幫他找個好妻子,他卻是這麼待人的,要他將來如何去向雪凝的父母交代?「台灣人多嘴雜,我不希望影響她的病情,我把她交給她美國的表姨,她會妥善照顧她的,而我也會定期過去探望她。」張讓依舊面無表情的淡漠。

  他當然會去看她,以一個隱形人的姿態去看她。

  張靜低垂著頭,狀似嫻靜的吃著飯,嘴邊卻泛著笑意,終於可以不必見到徐雪凝了,她是高興的。

  突然,一記警告意味極濃的瞪視朝她而來,她警覺的將嘴角的笑斂去,安靜的吃飯。

  這頓飯,一如張家舊有的氣氛,森冷詭譎,若不是練就不動如山的性情,有誰能忍受這種沉悶的氣氛?

  「慢用。」張讓放下手中的碗,起身欲離去。

  「哥,等我。」張靜急切的喚著,「我有畫要給你看。」

  他露出勉強的笑,「不急,你慢慢吃飯,晚一點大哥再過去找你。」

  她總算寬心,「一定喔!」

  張讓點點頭。

  「阿讓,到書房來,我有話跟你說。」張啟華說道。

  一旁的董婉連忙起身欲攙扶他。

  張啟華抬起手制止,「你陪著小靜吃飯,阿讓扶我上去即可。」

  董婉重新入座,用平靜的目光掩飾她心中的不踏實。

  張讓攙扶著父親往二樓的書房走去。

  張啟華習慣性的坐在自己的雕花木椅上,「坐。」他指著一旁的空椅子,示意張讓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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