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後,一名老者走了出來。
「大伯父……」趙落月見狀,連忙走上前去,有禮道。
「落月!」羅以貫驚訝地睨了她一眼後,隨即諷道:「哎呀!真是稀客啊,今天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從前大伯父三請四請都請不動你,沒想到今日你倒不請自來了。」
「我……」趙落月間言不覺一陣羞愧,今日若不是真的走投無路,她也不願到這兒來啊!事到如今,她只好忍著點。「我想來投靠大伯父。」
「哦?」羅以貫坐上大椅,不太熱絡地道:「你不是給押到那個什麼土匪窩去了,怎麼?逃出來了。」
「我……」她殺人之事,絕對不能跟大伯父講。「我找機會逃出來了。」
「你們那一家子全一個樣,無路可走就往我這兒鑽,你以為我這兒是救濟院啊!」搞什麼,弄得他一身穢氣的!
「你是說大娘二娘都住在這兒?」聞言,趙落月不禁露出了笑容。
「你們家失火那一晚,她們全來了,不過被我給趕走了!」
「為什麼?」趙落月一驚,鎖著眉問:「大伯父為何不留下她們?」
「我為何要留她們?你別忘了,當初我在你家是怎麼遭那兩個女人污辱的?這叫老天有眼,懲罰當初她們對我的不敬!」
見大伯父氣得七竅生煙,她也明白,當初為了爹的遺產,大娘、二娘和大伯父鬧得非常不愉快,難怪此刻大伯父會不給她好臉色。
「那您知道大娘和二娘她們的下落麼?」
「誰知道!」羅以貫不悅地回了一句。
趙落月喪氣地低下了頭。「這樣啊……」
忽地,羅以貫瞇著眼,將她從頭至尾看了一遍。
「你當真要來投靠大伯父?」
「落月只打擾一段時間,待有能力之時一定會離開,請大伯父放心。」大伯父吝嗇的性子,她不是不清楚,就看他肯不肯收留她了。
「在土匪窩待了大半年,我看你這身子應該也清白不到哪兒去吧?」羅以貫看著她嫌惡地說。
「大伯父!您這話是什麼意思?」趙落月銷眉,忍著怒氣問道。
「我承認,當初我是曾說過讓小兒賢文娶你過門,但是你要明白,我羅以貫雖不是什麼達官貴人,但也是長安城裡小有名氣的商人,我不希望因為你而壞了我羅家的名聲,更不會讓賢文娶你過門的,你明白麼?」
她霎時明白過來。原來大伯父不願收留她的原因,是因為她會壞了他們羅家的名聲。天啊!難道這世間真的一點溫情都沒有!
她跟縫了數步,繼而低聲苦笑。
「原來你是看輕我的身份。」
「我……我是不希望影響到賢文的未來。」見她笑得淒楚,羅以貫的心裡反而有些不安。
「我明白了。」她反身就要走。
「等等!」羅以貫走向他,拉住她的手,從袖袋中取出一些碎銀放入她手中。「這些你拿去用吧!以後別向旁人提及你和咱們羅家的關係,明白麼?」
看著手中的銀子,她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
當是施捨麼?她趙落月三個字就值這些麼?
立時,她不肩地將手中的碎銀子拋出,朝羅以貫冷道:
「我不希罕你的施捨,也請放心,從今日起,我趙落月不管是生是死,和你們羅家絕無瓜葛!」
語畢,她頭也不回地朝大門大步離去,不料卻撞上一名剛進門的男子。
「唉?這不是落月妹子麼?」
她抬頭一瞧,原來是賢文表哥!他仍舊是一派溫文儒雅的書生樣。
「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我……」她回首看了羅以貫一眼。方纔的承諾她沒忘,她和羅家已經切斷關係了,又怎能和賢文表哥牽扯不清呢?
「你認錯人了!」
趙落月匆匆走上大街,不理會身後一路追來的羅賢文,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後,她才放慢腳步。
對不起,賢文表哥!她一向敬重他的為人,對於他的才學也頗為傾慕,然而人事已非,一切都變了。
她神情落寞地看著市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腳步也變得蹣跚。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但她呢?
她該何去何從?
走到山窮水盡、舉目無親的地步,她還能往哪裡去?
她殺了人,驚慌之中連夜逃下山,身上值錢的東西都在路途中花完了,只剩下那隻玉釵子——那只沾了血的玉釵子。
呵!她竟然利用他送的東西殺了他,多可笑啊!終於見不著他了,她應該高興的不是麼?可她卻管不住自己的心,不斷地想起他那森冷的臉龐、健壯的身形……她曾經那麼恨他,為何如今滿腦子裝的都是他!
該死!她竟然殺了他!
霎時,她心生一股惆悵。
她對他到底是愛還是恨?
只怨今生無緣,惟盼永世相憶!混沌的腦子只剩下這兩句話了。
恍惚的神志,令她不知不覺走到城郊的尼姑庵。站在廟前沉思了許久,瞬間,她竟萌生一股念頭——
她要出家!
要看破紅塵俗事,要忘卻情愛嘖癡,要消弭她犯下的罪孽,看來惟有削髮為尼才能平息這一切。
望著莊嚴的廟宇,過去的痛苦與罪惡更加篤定她出家的意念。
她一腳踏進寺廟裡。
菩薩啊,請接受她最誠心的懇求,渡她走過未來的每一日吧!
大殿上——
「施主俗緣未了,請恕貧尼無法為施主落髮。」
「師太!」趙落月雙膝脆地,誠心懇求道:「小女子已看破紅塵,求師太答應。」
靜心師太趕緊扶她起身,淡道:
「佛門之人須做到心中無念無慾,貧尼發現施主心中牽絆太多俗事,實不宜出家為尼啊!」
「小女子正因紅塵俗事羈絆,想借此消弭一切罪障,還望師太成全。」
「消滅罪障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要削髮為尼,還請施主三思啊!」
「小女子一心求佛,還望師太收留。」她已經如此虔誠了,為何師大還是不願收留她?
「佛法無邊,佛學亦不是一天兩天能參透的,趙施主若有心向佛,其實有很多途徑,不一定得要削髮,請施主勿衝動行事。」
靜心師太一番解釋,令一心想出家的趙落月消沉了下來。如果這樣的懇求還不能打動師太,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小姐!」突然一名婦人從側門跑了過來,睜大了雙眼興奮道:「謝天謝地,菩薩保佑,終於讓我見著小姐您了!」
趙落月側首一瞧,驚道:「奶娘!你怎麼會在這裡?」
劉嫂激動地向前:
「趙家大火那一晚,我逃到了城郊,是靜心師太收留了我,讓我住進庵裡,後來我就負責起寺廟的清潔,做些打掃的工作,一直到現在。」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見到了如同親人的奶娘,趙落月高興得熱淚盈眶。「那大娘和二娘呢?」
「老奴到現在還找不著她們,幾次進城去,我都四處打聽你們的消息,無奈每次都是落空而回。幸好今天讓我遇見你了,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道如何向死去的老爺和三夫人交代。」
提及雙親,趙落月的神情一黯。
「小姐?」劉嫂看著她,擔心地問:「這段時間您還好吧,老奴對不起您,沒盡到保護小姐的責任。」
「我……還好。」她垂下臉來,對於被擄至冷風寨後所發生的一切,不願多談。
「對了,你怎麼會來到這裡,是來燒香祈福的麼?」劉嫂又問。
「我想出家,無奈靜心師太不允。」趙落月用著渴望的眼神看了師太一眼。
「出家?」劉嫂大叫了聲。「不行,絕對不行!瞧您年紀輕輕的,幹嘛要出家!」
「奶娘,我有我的想法,只是有些事你不明白而已。」
一旁的靜心師太連忙說道:「劉嫂,這位姑娘俗綠未了,你還是勸勸她吧。」
「小姐……」劉嫂看著瘦了一圈的小姐,心疼不已。「您聽師太的話,別固執了好麼?」
趙落月垂首不語,靜心師太接著道:
「本寺後院備有禪房,這位施主不妨留下來小住幾日,貧尼也好藉著晚課之便開導開導你。」
她已陷得太深,開導她有用麼?
也罷,反正她也無處可去,不如就留在寺裡,或許哪一天師太會答應她出家也說不定。
「謝謝師太。」
「小姐,跟我來吧。」於是趙落月跟著劉嫂,就這麼住進了尼姑庵裡。
當日晚上,在禪房裡,趙落月把在冷風寨所發生的一切,和逃回長安後如何被羅以貫看輕和嘲笑等事情,一一都向劉嫂吐盡。
「那些沒有人性的土匪!」劉嫂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個不停。「小姐,您受委屈了!」
「人生總要經過許多磨練才會越發成熟,我一點也不覺得委屈,只是一切都來得那麼突然,快得幾乎教我措手不及。」
望著窗外皎潔的月色,趙落月的心似乎被拉得好遠好遠。
初上冷風寨,她是如何適應他的野蠻和霸道呢?多奇妙啊,她竟然在那裡生活了大半年,如今……如今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