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賀蘭靜咬著牙,不敢發出半句聲響,不敢讓李沅毓看見她自作多情的悲哀。
「靜——我忘了把毛巾拿進來。」
突然闖進來的他,就清楚地把賀蘭靜的痛看個明白——
「靜——」他倏地衝上前,滿心焦慮,「很痛是不是?不要泡了,我抱你起來。」說罷,他便作勢彎了腰。
「不要,再忍一下就好。」
「不應該會這樣呀!大夫有特別保證過;除非——」李沅毓就像明白什麼似地,當下就伸出手扯下了賀蘭靜穿在身上的薄衫——
幾條黑紅色的疤,就突兀地見了光——
「你騙我——你的傷根本就沒完全好,難怪會痛成這樣!難怪你這陣子都不讓我替你敷藥,你——你是存心要這麼做的,是不是?」李沅毓又氣又憐。
「李大哥,原諒我,我只是不想再耽誤你了,我——我只有這件事能為你做到——我——」話未竟,又滾下一串淚滴。
「傻瓜——我不要你為我操這個心,我只要你好好的。」李沅毓蹲下身,將自己的臉頰貼在她的髮際。
「可是看你不好,我又怎麼好得起來。」賀蘭靜試著保持理智,試著去漠視眼前的這份親暱。
雖然他們曾有兩次熱烈的親吻,但都是來得急、去是快,一切錯愕得教她沒羞澀的機會。
不像此刻,李沅毓正在她的耳邊哈著熱氣,以蜻蜓點水搬地吻著她耳垂,再輕柔而緩地滑下她的粉頸,而原本攬在她肩上的手,也逐步地探向那層濕薄衫下的肌膚——
「我多希望,這些傷是在我身上。」輕撫著賀蘭靜背上的刀痕,李沅毓溫柔而專注地吻上這些結痂的傷口。
「李大哥!」賀蘭靜喃喃囈語。
拋卻一切矜持與顧慮,彷彿這個剎那就是永恆,賀蘭靜閉起眼,放任自己的心緒隨他而飛。
她,終於明白什麼是愛的滋味,
而他呢?賀蘭靜不相信,李沅毓對她沒有任何感情的因素在心裡,否則,他怎麼會有如此熾熱的眼神、纏綿的親吻及句句動人的話語。
是的,他一定是愛我的!
莫怪我貪心!因為我心早在你的溫柔中紮了營。沉浸在李沅毓多情的賀蘭靜,突然想一生一世就此相守不移,她不想再猜疑,也不願他再閃避,她想一輩子頂著「李夫人」的頭銜快樂地窩在他的懷裡。
「我愛你。」她滿心歡喜地說出這一句。
然後,靜待他動人心弦的回應。
但是,他沒有。他只是剎那間停止了所有動作,在愣了半晌之後,以前所未有的絕決與冷漠說:「過兩天,我就背你回海心寨。」
望著他不發一語地拂袖而去,賀蘭靜看見了自己的心被扔棄一地,低著頭,那微黃透明水鏡,就映著一張嘲笑揶揄的落寞神情。
賀蘭靜啊!賀蘭靜,你的過錯,就是天真的誤把他的責任當作愛情,誤把他迫於無奈的關心看作癡迷。
而這一切,原來只是誤會而已!
但,她卻賠上了尊嚴與感情。
她沒有哭,只是心碎。
這天起,他們之間的牆更明顯、更難穿越了。除非必要,否則賀蘭靜是盡量迴避李沅毓的眼光,他們生活作息依舊、閒話家常也有,但已經是少了精髓般地敷衍,彼此在心知肚明的狀態下強顏歡笑。
☆☆☆
這天,傍晚的夕陽把這屋外的院落照得異常柔美,已經幾天沒出大門的賀蘭靜臉色蒼白地倚在窗前,看著那與她毫不相干的一切。
「今天天氣很好,想不想出去遛遛。」李沅毓走到她的身旁問著。
「不想。」她看都沒看他一眼。
「可是——這對你的身體不好。」
「這與你無關。」她一慣的冷淡。
李沅毓沒吭聲,卻也沒有離去的跡象。
「事情打聽得如何?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她只想早些逃出這令人窒息的地方。
「快了。」他只簡單地回了這句話。
快了?這個回答也教他的心更抽緊。其實他早就安排好潛回海心寨的一切事宜,只不過不知怎地,他就是無法結束眼前狀況,毫不猶豫地把她送回海心寨裡,不僅僅是因她臉上藏不住的悲慼,還有他一想起就會撕裂於心的依依之情。
他的心裡是有賀蘭靜的!只是屬於公主的那個位置,他絕不容許由別人來取代,所以,他只好辜負賀蘭靜了。
既然決定如此,那他乾脆就放手做下去,他硬起心腸,伸出了手,正準備把坐於炕上的賀蘭靜抱進竹椅——
「你要幹什麼?放手——放手啦——」賀蘭靜使勁掙扎。
「我不會放手,你今天一定要到外面走走。」
「走什麼走——還不是你背著我走。」
「我不管,反正我不想背個半死不活的人回海心寨。」李沅毓的神情相當堅定。
「不要——不要——你放手——放手——」倔強的賀蘭靜拚命地用手槌打著俯下身的李沅毓。
「她叫你放手,你聽見沒有——」赫然,有個低沉響亮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李沅毓和賀蘭靜同時噤了口、愣了一記,忙循著那出聲處看過去——
「二哥!」
「是你!」
兩人同時露著訝異的表情。
「原來——李夫人真的是你!」賀蘭智加重了「李夫人」三個字,面色鐵青地看著賀蘭靜。
「哥——你誤會了,我們——」賀蘭靜一急之下,舌頭打個大結了。
「我倒要聽你怎麼對我交代。」賀蘭智怒不可遏地質問著李沅毓。
「阿靜,你有什麼委屈說出來,咱們一定會替你討個公道——」跟在賀蘭智後頭,還有三位海心寨的弟兄。
「哎喲——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啦——」賀蘭靜窘迫得面紅耳赤。
「這不是我們想的,而是親耳聽聞、親眼所見。」賀蘭智的口氣是極端不諒解,「自從你留書出走,說要去刺殺慕容氏的那刻起,我們大傢伙無不坐立難安,擔心你的安危,好不容易趁個機會,躲開了那些軍隊的耳目,我們就馬不停蹄地四處打探你的消息,沒想到——你竟然不回海心寨,反倒與他私訂終身,跑到這兒來逍遙過日,你可知道我們為你急得跟什麼似地——」
「是啊!阿靜,你就算要嫁給他,也得回寨裡跟你二哥說一聲嘛!」
「我——我們沒有成親哪——」賀蘭靜急著解釋。
「什麼?!沒有成親?!那更成何體統!」賀蘭智這下子更是滿臉怒氣了,他倏地揪了李沅毓的衣服,咬牙切齒地迸出話來,「李沅毓——你太可惡——我們阿靜這輩子就毀在你手裡了。」
「二哥——放手啦。」
「放手?!為了你這個糊塗蛋,二哥就算用綁的,也要把他綁回海心寨與你成親。」
「對——綁回去——」其他人附和著。
「賀蘭智——」賀蘭靜又羞又惱,為了停止眼前的一場鬧劇,她只得硬咬著牙挪動身體,然後向側一翻,整個人摔到炕下面去。
「靜!」
「阿靜!」
李沅毓與賀蘭智同時衝過去。
「這!這是怎麼回事?」賀蘭智滿臉震驚。
「她受了重傷,尤其是脊椎部分。」李沅毓抱起她,把她再放回炕上。
「阿靜——你真的去刺殺慕容氏?」
「是又如何?不自量力——」賀蘭靜的眼中有受傷的神情。
「是你救了她?」賀蘭智這下子才恍然大悟。
「為了便於照顧,我們才假裝成夫妻來此落腳,免得惹人閒言閒語。」李沅毓這才從頭到尾,向一旁的海心寨弟兄們一一解釋清楚。
「搞半天——是我們誤會你了,真是抱歉。」賀蘭智滿是歉意地說著。
「二哥——既然你們來了,那就不需要再麻煩人家李大哥了。」賀蘭靜鼓足勇氣,強忍傷心地看著李沅毓,說:「你回宮去吧!芙影姊姊還在等你的消息呢!」
「這倒也是!這個把月來多虧你照料阿靜,這份恩情容我日後再報,明天一早,我就會帶阿靜回去了。」
「二當家——那阿靜的名節怎麼辦哪?」
「閉嘴——」賀蘭智沒半點主張,只無奈地看了賀蘭靜一眼後,逕自出了房門外。
☆☆☆
夜深人靜,靜謐的天地裡,除了蛙鳴不斷外,還有院子裡兩個人的低言低語。
「我知道,我的這個請求太強人所難,可是我看得出,只有你管得住阿靜,而阿靜她也最聽你的。」賀蘭智兩手交握,若有所思。
李沅毓沒說話,只怔忡地望向遠方。
「我們海心寨恐怕這次在劫難逃,我不想阿靜跟著我們同歸於盡,如果你能帶她走,照顧她一輩子,我們海心寨所有弟兄都會感激你的。」
「這——」李沅毓有難以啟齒的苦衷。
「莫非——你有心上人?」
有呀!就是大唐公主李芙影哪!但,我不能說。
「沒有。」他回答賀蘭智的疑惑。
「那你的苦衷是什麼?是我們阿靜配不上你?」
「阿靜是個好姑娘,只是我怕我付不出她要的東西——」李沅毓痛苦的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