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靜啊,賀蘭靜,你到底還是個惹禍精,要不是你異想天開地逞英雄,那我李沅毓也不必離開公主這麼久!久到連對公主的愛都淡薄了。
而我怎麼可以!那是我活在吐谷渾唯一的理由。
「或許——我該回宮去了。」仰望明月,李沅毓堅持著他心中古老而陳舊的信念。他注定為公主一生守候。
此刻他的神情,是濃得化不開的愛意與溫柔!而賀蘭靜從沒見過他如此撼人心扉的面容。
他在思念誰?!
那種憂傷、那種濃烈,還有那條手絹?賀蘭靜想起曾在海心寨的某年某月某一天,看過類似的畫面。
幾次,她有著衝動想問的念頭,但,她不敢,她知道自己不夠資格。連平常都不願真性流露的他,又怎麼會把那藏在甕底的回憶或心事輕易吐露呢?
是呀!她的無力感就在她不夠格!
聽著李沅毓輕緩的腳步接近,賀蘭靜趕緊閉起眼假裝沉睡,基於方便照應起見,李沅毓是睡在與賀蘭靜同個房間的另一側炕上邊。
李沅毓一直走到她的床邊,默默地凝視著她好一會兒,才伸出手,拉拉被,體貼地拂去她額前的亂髮一片。
「丫頭——趕快好起來吧!我真的必須趕回公主身邊。」他喃喃自語,以為賀蘭靜聽不見。
一顆淚,從眼角滴下枕面!
兩顆淚,表示著即將氾濫成片!
原來我真是你的累贅!
原來你的溫柔體貼全是職責所在、不容疏略!
儘管這些天來,賀蘭靜一直用這等理由來澆熄自己的期盼、愛戀,但是此刻,親耳聽見他的苦衷,還是忍不住地悲傷起來。
他的話,殘酷地摧毀了她藏好的一絲渴望。
「放心吧!我會讓你早點回去——」這是賀蘭靜僅能付出的最後心力。
第六章
接下來的日子,賀蘭靜把自己藏得更好、退得更深了,而當然,她的笑容也愈頻繁、笑聲也更嘹亮了。
可是李沅毓不知道,賀蘭靜的燦爛卻是用苦字堆出來的,也唯有在他不在意的時候,她才能喘口氣、卸下沉重的面具,而這一切,為的是留下一個完美的賀蘭靜,在日後他偶爾想起時,可以笑著回憶。
所以,即使在那位寡婦三天兩頭挑逗李沅毓時,賀蘭靜依舊沉著氣,保持著溫柔賢淑的風度。
只是,附近的鄰居實在看不下去了——
「李夫人,你可要留意那位不要臉的女人,別讓李公子掉入陷阱啊!」
「不會的,他只是去幫幫忙。」尷尬的賀蘭靜只能替李沅毓說話。
「怎麼不會?!昨天我還看見那女人把整個身子纏在李公子身上哪!」
「是呀!前天,我還看見那女人要李公子陪她去街上一趟——」
「還有,大前天——」
一樁又一樁,賀蘭靜的臉已經白到如冬雪下降,想不到自己真是如此的不堪,連個騷婆娘都能把李沅毓的心思勾到身上,而自己卻在一個多月的朝夕相對中,充其量只是活動佈景一樁,可看可不看、可有可無。
「什麼事這麼熱鬧哇——」李沅毓一腳踩進來,便看見幾位婦人神色詭異地同賀蘭靜談著話。
「沒——沒什麼——我們回去了。」話才說完,這幾名婦人便以百米衝刺的方式,跑得不見人影。
「呵——我臉上長麻子嗎?幹嘛大家嚇成這樣?」李沅毓笑得有些張狂。
賀蘭靜不說話,只是抿著嘴,閃著怒火地看著仍是嘻皮笑臉的他。
「大小姐,你的臉色好像不對吔?」其實, 李沅毓已經猜到七分了,因為這些天只要隔壁那寡婦一出現,就馬上會有十幾雙眼睛盯著不放,而流言自然是滿天飛了。
但,這就是李沅毓要的。
自從那一天,他吻了賀蘭靜之後,他就想用那浪蕩不羈的面貌來掩飾自己的驚慌,也進而告訴賀蘭靜,他對她所做的一切,只是慣性,只是無心。
「能不能——請你以後跟吳大嫂保持距離。」硬是吞下滿腔憤怒,賀蘭靜吐出這句。
「為什麼?吳大嫂對人又好又親切,再說咱們同她又是鄰居。」
「李沅毓——」賀蘭靜憤怒地插著嘴,「你怎麼可以這樣糟蹋我的自尊,就因為你救了我的命?」她說著說著,不禁哽咽紅了眼眶。
「李公子——李——」那俏寡婦又不請自來了,「這——這怎麼回事?」
「滾出去——騷婆娘——」正在氣頭上的賀蘭靜,見到敵人分外眼紅,便不由分說地提起了桌上的瓷壺,對著那寡婦扔了過去。
「哎喲——」茶壺碎了一地,而吳寡婦的額角也掛了彩,「你怎麼這麼沒教養,哎喲——李公子,你看,我流了好多血啦——」吳寡婦乘機向李沅毓撒嬌。
「靜——別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
「可不是嗎?人家吳大嫂又沒得罪你,幹嘛出手這麼狠?」李沅毓實在弄不懂女人家的戰爭。
「狠?哼!我狠的樣子她還沒見過呢!死八婆,我警告你,以後你要再讓我看你纏著他,我一定會讓你死得很難看——」賀蘭靜索性豁出去,撂下狠話。
「哎喲!你這個瘸子說什麼大話?是你自己沒有用,留不住丈夫的心,再說你好歹也照照鏡子,有哪個男人會喜歡整天坐在竹椅上的瘸子。」吳寡婦反擊著。
「不許你說那個字。」未待她說完,李沅毓豎著眉,瞪著凶神惡煞的眼睛,揪著吳寡婦的領子,怒喝著。
「你——凶什麼凶嘛!放開啦——」一陣愣呆之後,吳寡婦又惱又氣,便哼了一聲後,拂袖而去。
留下這一室狼狽。
李沅毓這才明白,賀蘭靜為他的行為背負了多少委屈,是他沒有想到、也是始料未及的。「靜——」他滿心歉意。
賀蘭靜用力咬嘴唇,沒半句吭聲,只是任由不爭氣的淚不斷地掉落。
瘸子?!人家還是把事實說了出來,這下子,她要如何再自我欺騙下去?
「丫頭,是我不好,原諒我——」看著賀蘭靜的傷心,李沅毓心如刀割,再也顧不得自我設限的一切衝上前,以千般心疼萬般歉疚地將她抱在懷裡。
「你好殘忍——你好殘忍哪——」死命地槌著他的胸膛,李沅毓不禁也紅了眼眶、淚光盈盈。
此刻的他,才發現不知何時起,自己竟對賀蘭靜有了這麼深的感情,或許談不上愛情,但至少,她的喜怒哀樂已有了左右他情緒的本領。
「李大哥——」賀蘭靜稍稍平靜之後,喚著李沅毓。
「嗯?」他依舊溫柔地撫著她的髮絲。
「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
「怎麼會呢?我只是——只是——」其實他是想說,我只是不能讓自己太喜歡你。
「只是——你有你該做的事情,只是你迫不及待地想回宮去吧!」賀蘭靜替他接下去。
「靜——我——」李沅毓頓時語塞,因為這就是讓他陷入矛盾的情結,他明明知道自己必須要盡快回宮,但另一方面,他又牽掛著賀蘭靜的一切,其實他早就可以把賀蘭靜送回海心寨接受照料,算是完成了公主的吩咐,但,他就是不能,是捨不得、是無從說起的心疼。
「李大哥——能不能幫我個忙?」李沅毓的語塞,給了賀蘭靜的決定。
「什麼事?」
「今天晚上,我想做蒸氣藥浴——」
「那怎麼行?蒸氣藥浴是要等到傷口全部結痂脫落,才能做的最後步驟,而你——」
「我想——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做完這最後一道治療,那你——就可以安心回宮覆命了。」
「我不急呀。」他脫口而出。
「可是我急——」賀蘭靜盡量露著笑臉,「我怕,這『李夫人』當太久,會上癮的。」
「李夫人——」若有所思的李沅毓,眼光怔忡地望向沒有焦距的物景,他喃喃地念著李夫人這三個字,心裡冉冉地升起賀蘭靜的清麗身形。
李夫人?賀蘭靜?好個天衣無縫的搭配。只是這個缺,他早已打算空到他百年。
在賀蘭靜的堅持下,李沅毓只好答應了,於是在忙了一陣後,終於把一大缸的浴桶全裝了熱氣騰騰的水,在摻入大夫配的黃藥粉,這耗費工夫的蒸汽藥浴就大抵完成了,只等著身穿薄衫等待入浴的賀蘭靜了。
「靜,你確定可以嗎?」李沅毓還是不放心。
「來吧——」賀蘭靜伸出手,示意要李沅毓只管將她抱入浴桶。
那黃黃的水散著熱氣,一股藥草及摻有硫磺的刺鼻味更給人有些膽怯的感覺,但賀蘭靜的決定太堅決了,壓過了眼前一切。
李沅毓抱起她,走到了浴桶旁,再輕輕地把她放下。
「李大哥,你先出去吧!我好了會叫你。」賀蘭靜說話的腔調有些怪異。
「這——好吧!有事要馬上叫我。」
待李沅毓一走出房外,賀蘭靜立刻痛得掉下淚來,緊抓住木桶邊緣的手指因過於用力而泛白,而那額頭滴落不止的,也分不清是因熱或因痛而滲出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