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善謙,你完蛋了,有人來興師問罪。」其中一位學生見到了我,便高聲地嚷嚷。
「季雪凝你來得正好,咱們這兒還欠人手,要不要加入呀?」瞿光諺是大我一屆的學長,也是中愛社的台柱。
「真的?!」我有些喜出望外,因為這一向以男生為主軸的幹部群裡,是難得會主動邀女同學加入的,他會出此言,就表示我季雪凝還是號響噹噹的人物,想想,我那虛榮的笑意就蓋過了一上午的愁眉苦臉。
「不行,她沒時間——」突如其來的說了一句,俞善謙問也沒問地就上了我的黃包車,「珍愛咖啡館——」
「去那兒幹嘛?!」我倒被愣住了。
「喝咖啡呀!」說罷,他便一語不發地閉目養神。
沒一會兒,車子在咖啡館前停了下來,俞善謙搶先地付了車資,便拉著我下了車,
一路進到裡面,挑個角落坐下來。
「哇!這地方真雅致,你和曉茵常到這兒吧!」我有些羨慕。
「你當真是來替曉茵教訓我的?!」他沒回答我方纔的問題,卻直接提醒我今日的任務。
「教訓?!我才沒這麼無聊呢!」我聞了下剛上桌的熱咖啡,「這戀愛是你同她的事,我只不過盡盡人事,提醒你去哄哄曉茵,吵歸吵,道歉不就沒事了。」
好一晌兒,俞善謙才開口:「我覺得醒仁和曉茵才是合適的一對。」
「咳——」我被剛入喉的咖啡嗆了下。
「慢慢喝嘛!」俞善謙傾著身,伸著手拍拍我的背。
「沒事、沒事——」我想我一定滿臉通紅,不是因為咳嗽,而是俞善謙突如其來的溫柔。
「很難得見到季雪凝這副模樣,像個蘋果,紅透地令人想一親芳澤。」說著說著,俞善謙竟撫上我的臉。
一時之間,我不知所措!
「嘿——」待我清醒時,我笑著撥去了他的手,說:「想先收買我是吧!小心你的『水仙花』醋勁大發。」
他兩手交握地撐在桌面,眼神是他一貫的冷靜與深遠,說:「曉茵不是我的水仙花——」
「想抵賴,我可是人證——」驚覺事有蹊蹺,我更加重了提醒他的這句。
「雪凝,你當真毫無知覺?!」他倏地伸出手,緊握住我放於桌面上的手,說:「曉茵是朵高雅的水仙沒錯,可是我愛的始終不是水仙。」
他的話似乎過於震撼,轟得我腦子嗡嗡作響,「怎麼會這樣——」我心中喃喃地說著。
「自見到你的那刻起,我的思緒就沒離開過你,但是你就像顆天上的星星,每每令我自慚形穢,於是我不斷的追趕、不斷地想超越過你,為的是要讓你對我刮目相看、為我放下身段。雪凝,我等你三年了。」
咖啡因還不致會使人糊塗吧,我看著俞善謙,久久不知所以,直不斷回想著他方才溫柔多情的言詞、他微紅深情的雙眼,以及他手掌寬厚溫熱的撫觸——
他竟然握著我的手?!這一驚覺,我趕緊慌忙地抽回了手,氣惱地對他說著:「這算什麼?!曉茵怎麼辦?!你既然不愛她,又為何要招惹她?俞善謙,你要置我於何地呀!」
我不敢想像一旦曉茵知曉這一切,會是如何反應。
「那全都為了你,為著你三年來對我的冷淡與不屑一顧,要不是快畢業了,我怎麼樣都會同你耗下去。而曉茵剛好就在身邊,我原先也只想用她來激起你的感情,卻沒料到——」他的神情儘是懊惱。
「那你為何不乾脆隱瞞到底?」我有種虛脫的感覺。
「因為我無法給曉茵最忠心的承諾,因為我想告訴她,季雪凝才是我心中的牽掛。」
「不可以——千萬不可以——」我急切地插著嘴。
「 凝,我們就快畢業了,給我句話,好不好?」他的眼神幾乎要將我融化了。
「怎麼會這樣?!我一直以為你愛的是曉茵。」我抬起頭,再仔細看著他,說:「你是賭氣的吧?像曉茵這麼好的女孩,誰都會捨不下她,不像我——」
話至此,我也停頓半晌——我是如何?!我也不差呀!圓圓的臉蛋、白皙的皮膚,再加上全校公認最「靈活慧黠」的大眼睛,怎麼拿來比較,也是一等一的美女,唯一不討喜的,大概就是好打不平的行徑及不太溫柔的個性。
「不要拿自己和曉茵比,我喜歡的就是那樣的季雪凝,率真、豪爽又有思想,你的燦爛令我無法引花為喻。」他誠懇得使我不由得心痛起來。
「不要,善謙不要這樣,我不能對不起曉茵——」我覺得有種被逼到牆角的窒息,慌亂之中,我站起身打算離去。
「不要再逃了,雪凝,我知道你對我是有感情的。」他竟也激動地站起來,拉著我的手不放。
四周投來了疑惑的眼光,滿室的咖啡瀰漫的香郁中夾雜著「背叛」的氣味,像是數落我的不應當。
對於善謙,我實在說不出半句殘酷回絕的話;不說,又怕是默認了對他潛藏已久的情愫,而對不起曉茵的信賴,此時此刻,再聰慧如我,也只能選擇逃離。
用力扯回手,推開善謙,一路上我使勁地跑著,不管東西南北,只想甩掉窮追不捨的俞善謙。
「雪凝——雪凝——」俞善謙的呼喊鞭笞著我的心。
我慌亂地在巷弄間穿梭閃避,步步皆是矛盾與內疚的交錯,事已至此,善謙哪怕有排山倒海的深情,我卻半滴也承擔不起,為的是,滴滴皆有曉茵的委屈。
「雪凝——季雪凝——」善謙的呼喚愈來愈近。
心中再有萬般可惜,我也得硬咬著牙忍下去,雖然我發現了我竟誤闖進一條沒有通路的死巷底。
「該死——」我憤憤地咒了一句,眼見善謙即將來到,我也顧不得禮數地朝巷旁兩側的住家掃瞄,果然,有扇紅色木門半開半掩著,喜出望外的我,便不加思索地一腳踩了進去,順手合上了門,這才鬆口氣地倚在門後,閉著眼睛數著心跳。
其實這時。我,並沒有預期中的傷心,甚至於有些欣慰,欣慰著俞善謙原來不只是我心中一廂情願的秘密,雖然無緣相守,但我也心滿意足,別無奢求。
既然無慾無求,心中頓時坦蕩起來,連迎面吹拂的風都飄來梔子花香,挑動著我微閉的眼眸——看哪看哪!或許又會是幅可以入畫的景象。
這一看,真是糗到黑龍江了!!竟渾然不覺離自己五步遠的距離就站著一個人,而且還是昨日月眉湖畔被自己偷窺甚久的那個人。
難不成是因果報應?!才隔一日,就換他把我看個仔細!「你一直站在那裡?!」我尷尬地問著。
他不發一詔地點著頭,神情肅穆沒有絲毫嘲笑的意味,突然間,我感激莫名。
對於一位不速之客,他的表現卻寬厚得令人感動,甚至沒問半句該有的問題,彷彿他早已看出我的難處,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兒,不敢驚擾我半分。
「我想我該走了——」我說著。
「雪凝——雪凝,我知道你躲起來了,你的勇敢到哪裡去啦——」門外是一陣喧嚷,俞善謙竟找到這兒來了。
我又是困窘得滿臉通紅,只得無奈地看著他,希望他能理解我告了辭卻遲遲不走的苦衷。
他,若有所思地聽著門外會善謙的呼喊,繼而又看著我,以震懾我的溫柔,「進來喝杯茶吧!」他說。
或許是他的和善,也或許是我的好奇,使我毫不考慮地隨他穿過花園,進了客廳。
這房子算是老舊的了,卻在主人的巧思品味下呈現出古樸素雅的風貌,尤其是懸掛於客廳中的一幅油畫,更牢牢地抓住了我的目光。
「這是穆穎的新作品啊!」我看著畫的落款處,知曉了這幅畫的作者。
「你知道穆穎?!」他的語氣有些不信,「他只不過是個教書匠,沒啥名氣。」
「我看的是畫又不是名氣——」我要澄清我不是個為了附庸風雅而崇拜名人的無知女性。
「你懂畫?!」他又是副疑惑的表情。
「懂不懂又如何?藝術本來就是很主觀的,一切但憑看畫者的感覺作主,對味了就好,不對味,就是技巧再好也無濟於事。」這就如同我季雪凝的性子,不造作、不矯飾,全由感覺牽引。
「那——你喜歡穆穎的作品嗎?」他倒是好奇的口吻。
「嗯——很難說,是一種錯綜複雜的喜歡——」我試圖把我的想法說明白些,「他的技法是無庸置疑的,尤其是油畫更甚水墨一籌,但是,他的畫太過苦澀、太過拘謹,似乎是一份被五花大綁的感情,只能悄悄宣洩,卻無法盡興,或許是我對畫的感覺太過苛求,我喜歡他『欲語還休』式的表現方法,卻又埋怨他不夠勇敢的蒲灑。你呢?」我好奇地問著。
「我?!」他異樣的神情中,露著我不太明白的笑容,說:「我是沒資格評論的。」仍是生硬呆板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