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茵的臉色愈來愈慘白!!。
「曉茵——雖然醒仁對不起我,但是,他也替我照顧了你,這趙氏企業我放手了,算是稍稍彌補我對你的虧欠。」善謙的決定,令我寬慰不已。
「俞善謙——」趙醒仁自門外衝了進來,「你要什麼你全拿去,可是唯獨曉茵,我絕對不讓你帶走,絕對不可以——」沒想到,當年意氣風發的趙醒仁,今日卻是滿臉風霜、憔悴不已,猶如一隻鬥敗的公雞。
「醒仁——他說的話是真的嗎?是你誣陷他想置他於死地嗎?」曉茵滿臉淚水地揪著醒仁的袖子。
醒仁不語,只是點頭默認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曉茵激動得,嚎啕大哭並死命的捶著醒仁。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醒仁哭喊著,「我從小時候就愛上你了,我不要失去你啊——」醒仁蹲在地上縮著身子,哭得令人鼻酸不已。
「這些年我也常在夢中驚醒,陷害朋友、奪人之妻的良心苛責就像針刺一般,常扎得我毛骨悚然、痛苦難捱呀!」趙醒仁依舊哭著。
這一切,若要追根究底,就是醒仁太愛曉茵了,愛得顧不了道義、顧不了內心的譴責聲音。
「醒仁——」曉茵扶起了醒仁,溫柔又心疼,「走!咱們回家去——」
就在他們即將出了門之際,曉茵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我說:「有件事也讓我良心不安了幾十年,你的那位穆穎,他並沒有死,他還要我告訴你,待他送阮菁到美國安置就醫後,他一定會回上海接你,如果你再看見他,請替我和醒仁謝謝他救了善謙一命,我知道這件事快壓得醒仁透不過氣——」
木然地看著他們離去,我的心思還是空白得無從打理。
穆穎遢活著!我的穆穎還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裡!
只覺心口一緊,眼前一黑,我又跌入了那個有穆穎的天地裡了。
☆☆☆
一個月過後,我以迫不及待的心搭上了飛機,飛向那有著穆穎蹤跡的國度裡去。
「就在前面了——」陪我來的還有俞善謙。
「真的是這裡嗎?」我緊張得全身繃緊。
「應該錯不了!據我派的人說,阮家在這帶華人地區是非常舉足輕重的,所以名氣很大,鮮少有人不認識這從東北遷至美國的富豪人家,連這所醫院都特別禮遇經常來此治療的阮菁——」善謙為了我,特地差人到幾個華人聚集的地區探聽穆穎的消息,而其中的關鍵點便是阮菁及阮家的動向遷移。
但——穆穎真的在阮菁身旁嗎?若是如此,我與他即使再見又有何意義?我,更加忐忑不定了。
「護士小姐——請問阮菁小姐今天有來做治療嗎?」俞善謙問著迴廊前的一位護士小姐。
「有啊!哪——前面草皮上坐輪椅的那位就是了,他先生幾乎是每天都會陪她來做復健,幾十年來從不間斷呢!」
「她先生?!是不是叫穆穎?」善謙又問著。
「這就沒人知道了,因為阮小姐的先生很少說話,幾乎沒見到他主動向人打招呼,個性好像挺孤僻的,連阮小姐病歷表上的親屬欄也沒有他的姓名——」護士滔滔地說著。
「那你們為什麼認定他是阮菁的丈夫?」
「應該是吧,否則誰會這麼有耐心陪病人做復健,而且每次我們對阮小姐羨慕說她丈夫如何溫柔待她時,他們也沒有出聲否認哪!阮小姐還笑得很開心呢!聽說,阮小姐的腿就是當年為了要掩護她先生而炸斷的呢!真是偉大——」
一旁的我,無法理出思緒,只覺得天旋地轉、疲累至極。
「哪——看!她先生剛剛走過去,要找他們就趁現在,看樣子他們準備回去了。」護士小姐熱心地指著。
「我們過去——」善謙拉著我的手,直往那草地奔去。
「不要——我不能與他相見——」我扯開了善謙的手,躲進了那堆樹叢間。
「為什麼不?!不是你長途跋涉來此的原因嗎?」
我掩著心口,試圖恢復冷靜地說:「我只想看看他好不好,就夠了。」
「那就過去啊——」
「可是,我不要他看見我——或許他早把我忘記了,也或許他不希望我的出現干擾了他們夫妻倆的平靜生活,反正——我只想在一旁偷偷地看著他就好。」我哭了,流著幾十年來極力堵塞的淚水。
善謙懂了我的意,便也不再勉強地拉我過去。
「要不——我去請他到一旁聊個天、打個招呼,看看他過得好不好,也教你聽聽他的聲音。」我知道善謙不忍我就這樣離去,便逕自跑向穆穎,將穆穎帶來我躲藏的這堆樹叢的外面。
「謝謝你當年的伸手援助,這幾十年來我一直想報答你——」善謙說著。
「不用了——」穆穎的聲音依舊熟悉地教我心疼,「看到你事業有成,我也很高興。」
「那位小姐是你的妻子嗎?」善謙想問仔細。
穆穎聳聳肩,不發一語。
今年的他,算來也五十三歲了,可是除了頭上灰白交錯的頭髮之外,幾乎是看不出這等年紀,只是——他的臉頰更消瘦了,而他眼中的憂鬱更深了,我對他的那股心疼也更緊了。
「我——我見過雪凝了。」善穎出其不意地說出這句。
穆穎木然了,只見他那原本就緊鎖的眉頭更揪在一起,久久、久久地不答一句。
「你難道不想知道她人在那裡?過得好不好?瘦了或是胖了?或是——」善謙愈說愈激動。
善謙哪——不要逼他,他有他的苦衷、他的難頭。
「她——好嗎?」穆穎還是問了。
「不好——自從她聽說你死了的消息時,她就沒半分遲疑地往黃浦江跳下去——」
「什麼?!」穆穎吃了一驚。
「雖然人被救起,但那時起,她的心就掉在黃浦江裡了,我無法想像她這些年是怎麼過,但是我很遺憾沒能在她最苦的時刻陪她度過——」這些事,全是前陣子我不經意說出的,沒想到善謙竟把這一切全放在心裡了。
「這一世——我怕是對她無以為報了——」穆穎痛苦地說著。
「就這一句——雪凝這幾十年來就等到這一句——」善謙不禁動怒了。
「那我還能如何?!我沒有資格、沒有辦法再去找她——阮菁為了我賠上她的雙腿、她的一生,我不能再丟下一走了之啊——」穆穎的眼角泛著淚光。
穆穎哪——穆穎!你可知我愛你與恨你的同是——有情有義的這一句。
「有沒有話要交代我的?」善謙問著。
「向她說聲對不起,這一世那幅缺了一筆的『水晶薔薇』怕永無機會呈現在她的眼前了,但——來世,來世我一定會記住這個諾言,天涯海角,至死不渝。」他的話,又教我淚如雨下,只得掩住口,免得哭出了聲音。
「就這樣?!」
他點點頭,隨即黯然地轉身離去,「還有——」他又想到什麼似地,說:「報答我,就是替我照顧她,好好照顧她快樂過日子——」
望著他愈走愈遠的身影,我有衝上去抱住他的念頭,但,我只能用盡全身力氣來拴住這來勢洶洶的激動,掩著心頭、捂著口,我跌坐在地上,痛得失去了痛的感受。
「雪凝——」善謙擁著我,滿臉心痛地不說一句。
「走吧!」就這一眼夠我用下半輩子了。我拭著淚,站起了身,又獨自走出了這片有穆穎的地方。
不同的是,他還活著,他還記著我們的承諾,這也給了我活下去的另一個理由——
穆穎和季雪凝還是在一起的,以同等的思念、同樣的深情活在同一個世界裡。
「雪凝,不要回台灣去了,留在美國讓我照顧你——」臨行前,善諾還是不死心地想說服我。
「那你如何向你的妻兒交代?」我提醒他。
「我自會處理,只要你願意留下來——」。
「善謙哪!善謙,人世間的幸福是不多的,好好珍惜你目前擁有的,不要以後再空自悔恨——」說罷,我便揮揮手,提起行李走進了飛向台灣的登機門。
我的穆穎,咱們來生再見了!
謝謝你,阮菁!用你的生命來保護我最心愛的穆穎。
滿滿的愛、滿滿的感激,我的生命重新染上了色彩,再次洩漏在我皺紋不少的笑容裡。
第十三章
西元一九九五年,正是抗戰勝利五十週年。
再過幾天,我就滿八十歲了。
沒想到當年連一分鐘都活不下去的我,竟然連黃浦江都淹不死我、日本的機槍掃射也殺不死我,就這麼一路活到了八十,真不知是上天眷顧我,還是折磨我?!
「咳咳咳——」我感覺到我的身體已快面臨淘汰了。
「季老師,您藥吃了沒?」李隨玉是我的隨身看護,伺候我已有十年的光景了。
「小感冒而已,過去就沒事了。」我一向討厭吃藥。
「你看你,又不聽話了,這回我一定要向柳老師打小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