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惜月握住他的手,頭低低地垂下,「你答應陪我一天的,反正小時候你常常抱著我同床而睡……現在也可以呀!哥,求你,只有今天,以後惜月再也不胡鬧。」
方君臨無聲歎息,「惜月,妳已經十七歲了,不再是孩子,遊戲也該有個限度,即使我沒什麼,但妳也要為自己想想呀!」
「今天這裡不會有其他人,我們做什麼別人也不會知道,況且,我只想依在你身邊,安安靜靜地過一晚,這也不行嗎?」
「惜月……」
「哥,你知道嗎?就因為我們已經不是孩子,所以這種能隨心所欲的日子再不會有了。哥,你就陪我把這最後一個遊戲進行到底,好嗎?」
方君臨還能說什麼,他無可奈何地點了點方惜月的眉心,「算我敗給妳了!」
方惜月興奮地站起身,即便等待她的將是無盡的悲哀,但她仍想把握住眼前的歡樂。將兩個酒杯分別斟滿酒,她將其中一個遞給方君臨,兩人右臂交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目光不期然地對在一起,兩人立刻不自然地別過頭去。
「哥,惜月彈琴給你聽,好不好?」
於是,悠揚淒美的琴聲響在這似真似幻的洞房中,像是在傾訴綿綿情意,剪不斷,理還亂……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方惜月原本想用這首歌來勸慰自己,但她越唱越悲哀,淚一滴滴落在琴弦上。牛郎織女雖有銀漢相隔,但他們每年七夕仍然可以相見,可她和哥哥呢?恐怕再見無期了……
方君臨卻越聽越震驚,這首秦觀的「鵲橋仙」分明是以牛郎織女之愛來暗指人間不被允許的男女私情,妹妹為什麼會唱這首哀艷的情詞?難道她有了愛人……他握住杯緣的手越來越緊,如果他推測是真,那麼妹妹這幾天的落落寡歡,還有今天這荒唐絕頂的遊戲,就都有了理由……
但妹妹的愛人會是誰呢?似乎由於某種原因他們不能在一起,會是花軒然嗎?方君臨心裡百味雜陳,本屬於他的珍寶突然之間變成別人的,讓他難受極了!他神色複雜地坐在那裡,想問卻不敢問……
房間陷入異常的沉寂,月亮卻不知何時爬上了窗外的柳梢頭。
夜在輕輕吟唱屬於它的歌,而房內的人呢?
紅燭還在燃燒,紅羅帳已經放下,方惜月躺在方君臨的身邊,他們靠得很近,甚至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
方君臨一動也不敢動,平常不是這樣的,他和惜月早已習慣了身體的接觸,也常常相擁入睡,但今天卻好像有些不同……淡淡的幽香飛舞在鼻端,他閉上了眼睛,提醒自己不許再胡思亂想,唉!都是這個遊戲弄得他心神不定。
方惜月的心也是慌亂不安的,但更多的卻是欣喜和滿足,雖然她的情終歸要碾作塵、化為土,有去無回,但這一夜卻是彌足珍貴的。
她悄悄地伸出手,當她的手碰到他的手時,兩人都不由自主地顫了下……
「哥!」方惜月的聲音像是夜蟲的呢喃,「我們這樣算不算同床共枕?」
方君臨靜默了一會兒,才深深吸了口氣,聲音有些沙啞,「惜月,妳……妳想讓我說什麼呢?」
「什麼也不用說!」方惜月靠他更近了,「哥,如果惜月不在你身邊,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又胡說了!哥哥怎麼能允許妳不在身邊呢?惜月,乖,快睡吧!」
夜更靜了,方惜月的心也如這夜色般澄淨,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而這份情也將永藏心底,隨她而去。她小心地抬起頭,凝視著方君臨熟睡的面孔,月光透過紅紗灑落在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益發顯得他脫俗俊逸,美好得接近虛幻。
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輕輕撫摸他的臉龐,每一處線條都是她熟悉無比的,也是深深眷戀的。
哥哥,惜月要走了,但惜月捨不得你呀!我走後,誰能為你舒緩你的病痛?誰為你沏茶斟酒?誰為你彈琴唱歌?
哥哥,你換下的衣服我已經為你洗好了,就放在你的床前。
哥哥,治風濕的藥酒你要按時喝呀!你從來都不會照顧自己。
哥哥……
方惜月有太多的話想說,卻只能讓眼淚隨著一聲歎息流向心底。
她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他的唇上,她不受控制地輕輕俯下頭……
方君臨一直都是醒著的,他感覺到惜月的手在他的臉上流連,甚至感覺到她的滿腔無奈,她到底怎麼了?為了愛嗎?為了那個男人?
正在他心亂如麻時,竟然感覺到一張濕熱的唇輕輕地貼在自己的唇上,那麼溫暖柔軟,那……是惜月!但很快地,她離開了,走下床頭,走了出去……
方君臨震駭得無以復加,腦子裡一片空白,甚至忘了問惜月要去做什麼?
方惜月最後一次回頭看擎月院,在這裡她留下了太多的愛和遺憾,這裡有她一生的眷戀……
哥,惜月走了!惜月要去一個能夠忘情的地方,傳說中有個忘情冥,它能幫助情感無歸的人放下情障。
哥,你要保重呀!為了惜月!
哥,你要幸福呀!為了惜月!
第六章
又是草長鶯飛的季節。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如此美好的江南勝景卻不能讓江南的官員們有一絲一毫的輕鬆,反而緊張萬分地部署戒備。因為就在殊湘寺的後山上發現了已離宮出走二十五年的晴妃之墓,當朝皇上趙定章悲痛之下親自前來祭拜了。
雖然有數十官員伴駕,近千名御林軍護駕,而且極力封鎖消息,但江南總督胡世鐸還是惴惴不安,生怕有什麼意外發生。
晴妃墓雖然已經重新修葺,綠草如蔭,春花盛開,但仍是難掩逝者與生者幽冥相隔的悲涼。
趙定章跪在墓前,眾官員也隨他跪伏在地,胡世鐸仍不放心地叮囑身旁的盧信將軍:「你注意四周,千萬別出什麼差錯,尤其是那些江湖人物。」
「總督大人放心,這南七省地面絕不會有江湖人物做違法之事,擎月院可是鐵紀嚴明。」盧信似乎非常信任和推崇擎月院。
趙定章對著墓碑拜了三拜,已顯蒼老的面孔上滿是淚水,他喃喃地低語:「小晴,我知道妳恨我,是我違背了當初的誓言。可是,妳想過沒有?明妃不但在我征戰遼國時救我一命,更不惜棄國離家來尋我,連遼國公主的身份都不要了,我怎能辜負她?但想不到,我立她為妃那天,妳竟捨朕而去,還帶走我們的兩個皇子,這些年朕一直思念著妳和皇兒,到處派人尋找妳的蹤跡,誰知找到的竟是一抔黃土!小晴,是朕對不起妳呀……」
說到這兒,他已忍不住失聲痛哭,並顫巍巍地從袖中拿出一顆瑩白光燦的珠子,「小晴,這月瑩珠是妳我定情之物,今天我以珠為祭,只願妳九泉之下不再怨朕……」
「好一顆月瑩珠,那我就不客氣地笑納了!」一個清朗的聲音響在陵墓四周,隨著聲音,只見無數朵鮮花從天而降,落於地面,就在這千萬朵鮮花飛舞中,一個人翩然降落,他的紫色輕衫隨風飄展,絕美的容顏絢麗了碧草孤蚊。
胡世鐸臉色大變,立即大呼:「護駕!」眾官員立即將皇上擋在身後,而御林軍已迅速地將來人包圍。
盧信拔出大刀,喝問:「看你的樣子該是江湖人物,難道不知擎月院有令在先,凡江湖人士在南七省犯盜、劫、殺、淫任何一項者,定斬無赦!」
紫衣人雙手背負在後,悠然地說:「擎月院管不了我花軒然,我今天就要在方君臨的眼皮底下劫走當今聖上的月瑩珠,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麼樣?」說著,他人已離地飛起,右手伸出直向當今聖上趙定章。
幾個御林軍上前阻擋,但他只一揚袖便將他們擊飛出去。盧信大驚之下,舉刀橫劈,花軒然冷哼一聲,身形一轉,右手一彈指,只見一朵黃花已隨勢擊出,「噹」的一聲竟將盧信的刀撞成兩截,人也連退了三大步。
花軒然去勢不變,右手伸向趙定章,眼見月瑩珠就要被他拿到,眾人是又急又驚……
突然,一道白光起於瞬間也收於瞬間,花軒然右手一收,身形疾退,才險險避開那凌厲無匹的劍氣。
盧信驚喜地喊:「方君臨!」
不錯!方君臨到了。一身月白長衫的他落在青天碧草之間,竟讓人有飄下一片雲霞的錯覺,他的容貌和兩年前並沒什麼不同,眉依然漆黑,唇依然紅潤,鼻依然挺直,神宇間依然帶著那種君臨天下的氣息……
但是,花軒然卻立刻發覺他變了,但一時之間又找不出他的變化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