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竺小時候就常跟兩位表哥在那兒捉迷藏,因為大人們一般不會涉足那兒,偌大的園子便成為孩子們的樂園。
此刻,面對表哥的提議,她心尖一顫。
這樣的邀請,是否表示今晚她跟表哥的關係將會不一樣了?身為大家閨秀,應該一口回絕這種私會,但她卻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記得準備一下……今晚,我要為妳作畫。」赫連的指尖刮了刮她羞怯的臉蛋,笑容綻放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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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剛剛離去,一轉身,赫連便瞧見假山後面露出一張憤懣的臉。
他從沒見過赫麟如此的目光,像要把他千刀萬剮似的。
「額娘在找你,」赫麟冷冷地道:「好像前院發生了什麼事情,是關於海瑩格格跟你那個叫玉梅的小妾。」
「是嗎?」赫連微微蹙眉,但仍舊輕鬆一笑,「這種跑腿傳話的活叫下人做便好,你何苦操這份心?我不是讓你在屋裡好好待著,別露面嗎?」
「我……」赫麟似有憤慨的話語要衝口而出,但最終還是忍住了,「我剛巧路過,順便替他們傳傳話。」
「呵呵,路過?你住的屋子離這兒遠著呢,也太巧了吧?」
「反正我話已經帶到,你快過去吧。」赫麟的拳握著,似要把快爆發的脾氣緊緊握在拳裡。他胸口起伏,用微紅的眼睛盯了兄長一會兒,扭頭就走。
「等一等!」赫連悠悠喚住他,「就這麼走了?不想問我一些事情嗎?」
「沒什麼好問的,反正也不關我的事。」一聽這話,就知道是賭氣的話。
「想必你剛才也聽見了,今晚我要跟她私會。」他故意挑釁地說:「你真的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她本來就是你的未婚妻,一直傾心於你,我有什麼資格阻止你跟她相會?」言語微微有些哽咽,僵硬的身子沒有回眸。
「那你為什麼一副要把我吃了似的表情?」赫連呵呵打趣。
「因為……」赫麟想按捺住心裡話,但這會兒無論如何也捺不住了,他忽地轉身,直視兄長,「因為我覺得你現在既有妻又有妾,實在不該再去招惹綠竺!」
「我招惹她?之前好像是你求我去見她的。」
「我是求你把她打發走,不是去招惹她!」躲在假山後面,看到大哥觸摸綠竺凝脂似的臉龐,當時他幾乎怒髮衝冠。
「那你剛才為什麼不出面阻止我?」赫連的語調依舊不疾不徐,「你大可告訴她,我早已有妻有妾的事實。」
「你以為我是為了你嗎?我是為了不讓綠竺傷心!」多日來的積怨終於爆發,「你不喜歡她,卻從來沒有對她說清楚,你讓她一直對你存有幻想,為的只是給你自己的感情留一條退路!先前你們訂了婚,是你棄婚在先,論理,你應該親自去好好照顧她,既然你不能照顧她,也不該再去招惹她!大哥,我一直敬重你,但在這件事上……我很看不起你。」
「原來你這樣認為。」赫連沒有生氣,惟有淺笑,「傻弟弟,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雖然我現在有了海瑩和玉梅,但也沒有律法不讓我再娶綠竺吧?你也說了,綠竺一直鍾情於我,娶了她,不正好了她的心願?何況,你又怎麼知道她不能與我的妻妾和睦相處?」
「她如果不介意,當初就不會從馬上摔下來!」赫麟大吼,「你現在還說這樣的話,是嫌還傷害她不夠嗎?」
「佳人願意投懷送抱,我何樂而不為?」
「投懷送抱?你居然用這種詞來形容她?」怒氣猛地全然傾洩出來,他揚起一拳擊在兄長胸口上。
赫連一怔,還未有反應,便見弟弟將他撲倒在地,解下隨身汗巾,把他的手捆綁起來。
「喂喂喂,你這是幹什麼?」他不覺有些好笑。
「你休想去玷污她!」赫麟嘶吼,「你今晚哪兒也別想去!」
「喂,這兒天寒地凍的,你把我捆在這兒,想冷死你大哥呀!」他又道。
這一次,赫麟沒有答話,瞧見附近有一間下人擱東西的小屋,於是一把推他進去,找來樹枝插在門栓位置,將他反鎖,自己則轉身就走。
「你剛才不是說額娘在找我嗎?你叫我現在怎麼去見額娘?」赫連隔著窗紗朝他的背影喊,「喂,你要去哪兒?」
背影沒有停頓,亦沒有回眸,步履匆匆,很快穿過花園,不見了。
這會兒,赫連才換上正經顏色。
手抽動兩下,汗巾自然脫落。這小小的玩意哪兒綁得住他?先前沒有反抗,是他故意的。
他故意說那些話,故意刺激赫麟,否則,這個傻弟弟怎麼會露出真心?
從小到大,他都明白弟弟的心思。一直不肯接受綠竺,除了真的把她當妹妹之外,還有一層,是在顧及這個癡心的小弟吧?
兩個孩子明明有天賜的緣分,可惜一個傻、一個呆,竟差點白白錯過了,希望今晚能成為他倆命運的一個轉折。
他這個做大哥的,也只能這樣幫忙了。
赫連捅破窗紗,將手伸出窗縫,開了反鎖的門,整理衣衫,氣定神閒地走出來。
現在,該去理會另一樁事了--海瑩和玉梅的事。
一想到此事,他先前自若的神情馬上蕩然無存,忽然變得好緊張,如同赫麟看見綠竺時一樣緊張。
第七章
「你們先回去吧,轉告我娘,姨媽留我多玩一會兒,遲些時候自然有轎子送我,要她不必擔心。」
綠竺對下人如是吩咐道,等到看他們抬著空轎遠遠地去了,她這才轉身,獨自朝王府附近的一條僻靜小巷走去。
那座空宅便在巷子的深處,因為小時候常到那兒玩耍,她知道有一把鑰匙擱在偏門邊的花盆下,於是就這樣順順利利地開了門。
庭院裡很黑,不過她閉著眼睛都知道該怎樣往前走。繡花靴子踏過落滿雪花的草坪,發出沙沙之聲,寂寞卻異常悅耳。
這園子雖然空了,但宣親王卻常派人來打掃,就連日常生活用品也一應俱全,似乎為了表達對先帝的懷念之情。
綠竺來到暖閣,點了燈,生了炭盆中的火,並且從角落裡尋出一包尚好的茶葉,燒了熱水沏了茶。
漫漫寒夜,有了這一點溫暖,讓她可以靜心等待。
而她等待的男子,也可以憑借這屋子裡的一點燈火,尋到她。
沒過多久,果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張熟悉的面孔帶著焦慮,出現在她面前。
「表哥,先坐下喝杯茶吧。」她微微笑。
赫麟站在門邊,胸口由於步履匆忙而起伏下定,他有點怔愣,不知該如何回答。
來這兒的目的,只是為了向她坦承這段日子的種種謊言,為了不讓她再度墜入大哥的情網、再受傷害……但這一刻,面對她純真無知的笑顏,想好的話語卻梗在喉間了。
現在他才知道,為什麼很多人會為了圓謊又去撒另一個謊--招供自己的罪行真是太難了。
如果把事情一五一十對她坦白,相信今後再也看不到她的微笑,他忽然好捨不得,像是有人要把他最珍愛的東西強行帶走……
「表哥,你怎麼了?」綠竺發現了他的不對勁,詫異地瞧著他,「出什麼事了?」
「我們……」他沉默許久,終於道:「我們得離開這兒。」
無論如何,先帶她離開這兒再說,倘若大哥掙脫了捆綁趕來,他不敢想像後果……
「離開?」綠竺更加驚訝,「那……我們不畫畫了?」
畫畫兩字說得很小聲,因為,她知道這兩個字背後的意義,雙頰不由得有些微紅。其實,大家心知肚明,今夜的相會並非作畫那麼簡單。
「不畫了,」他決定再次說個對她有好處的謊言,斬釘截鐵,一了百了,「以後都不畫了。」
「什麼意思?」花容霎時凝結。
「就是妳瞭解的那個意思。」他狠心地回答。
「我不懂……」她搖搖頭,「剛才還好好的,為什麼……為什麼突然變了?」
「因為……」垂著眸子,赫麟咬了咬唇,繼續絕情的話語,「因為我並非像妳所想的那麼好……我逛窯子其實就是為了尋歡作樂,並非有什麼正當的理由。」
思前想後,他還是覺得這個借口最好,既可以讓她死心,又不會讓她那麼傷心。總比她得知心上人已經成親,比她得知一直被身邊的人欺騙好!
「你騙人!」她只是不信地瞪大眼睛。
「我騙妳做什麼?」他故作輕鬆,「桃枝那樣說,只是為了討好我,妳寧可相信一個花娘的話,也不相信男人本性風流?」
「我……」綠竺的目光中帶著狐疑,忽閃忽閃地掃在他的身上。
她看到他的手悄悄地抓了抓衣角的邊緣,似在擦掉掌心的汗漬。
大冷天的,他為何掌心出汗?這只能證明,他此刻十分緊張。
還有他那紅熱的臉頰,那微喘的胸口,那游離卻不肯正視她的雙眸,一切的一切,只表明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