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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綠喬

  綠竺順著她所指望過去,心裡卜通一下。

  本來,在這個地方瞧見赫麟不是什麼希罕的事,但讓她吃驚的是--赫鱗的身上竟穿著她縫的那件馬褂!

  千真萬確,她不會看錯,這馬褂是她別出心裁縫的款式,整個北京城,甚至整個大清國都再無第二件。

  可是……這件馬褂怎麼會穿在赫麟身上呢?赫連怎麼會把未婚妻送他的東西讓弟弟穿?

  綠竺心中迷惑,突然一個駭人的想法竄了出來,讓她渾身一顫。

  不不不,世上沒有哪個男人會把自己女人送的東西讓給另一個男人,即使他不愛這個女人也不會,惟一的解釋就是--穿著這件馬褂的,就是「赫連」自己!

  她甩著頭,想甩掉這個可怕的想法,但她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另一個更為合理的解釋。

  她敬重的赫連表哥,她一直愛慕的那個謙謙君子……竟然、竟然也是一個出沒於花街柳巷的浪蕩子?

  綠竺只覺得心尖一陣刺痛,遭到背叛和欺騙的憤恨隨著這陣刺痛洶湧而來。

  她的臉兒一陣青一陣白,托著茶杯的手也戰慄不停。

  「董小姐,您怎麼了?」老闆娘詫異地看著她。

  「我……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哽咽道:「真對不住,絲線暫時不買了……我改天再來。」說著她站起來,奔出門去。

  好想闖進海棠院,看看是否是她眼花、確定那個剛剛進去的人就是她的赫連表哥……但這種地方不是她一個良家女子可以亂闖的,她只能愣愣地站在街角,靜靜地等待。

  眼睛被陽光一照,淚水便唰唰地流了下來,路上不時有行人走過,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出聲來,便暗暗壓抑著情緒,渾身僵著,只有胸口隱約起伏。

  日頭漸漸西斜,她站著腳都麻了,終於等到華燈初上,等到他從那扇掛著大紅燈籠的門裡走出來。

  「綠竺?」赫麟也看見了她,難以置信地低低喚了一聲,以為她只是華麗燈光中的一道幻影。

  他隨桃枝練了一個下午的琴,直到桃枝有客,方才離開,心中正默記著彈琴的指法,全神貫注中卻猛地瞧見綠竺站在他面前,不由得嚇了一跳。

  一向機敏的他,這會兒竟不知所措,呆呆的。

  「把你的手伸給我。」綠竺定定地盯著他,緩步走近,冷冷地道。

  「手?」他帶著不解,將手伸了出去,但當他意識到她的意圖,想將手抽回的時候,已經晚了,她已經看見他拇指上的傷疤。

  有了個傷疤,再加上他身上穿著這件馬褂,此刻,她完全可以確定他是誰了。

  他想努力對她微笑,但這會兒,完全笑不出來。

  「我還以為只有赫麟會來這兒……」她嗚咽道:「沒想到,你也跟他一樣!」

  原來,她仍然把他當成大哥?

  他該對她道出真相嗎?可事到如今,無論什麼樣的解釋都無濟於事。

  如果他說自己是赫連,她也許只會氣憤他今天的行為而已,但若說出自己是赫麟的事實,那麼她會知道這段日子他都在欺騙她……

  左右為難中,他惟有保持沉默,只是哀傷地看著她的眸子,拚最後一絲希望乞求她的原諒。

  但他隱約感到,外柔內剛的綠竺,不會再原諒他了。

  「我不會嫁給一個到這種地方來的人。」果然,她狠心的判決微聲傳來,「幸好我們還沒成親……現在取消婚事還不算晚。」

  「綠竺……」他囁嚅著,伸出手去想觸碰她,卻被她拚命一掙,兩人的距離更遠了。

  第五章

  綠竺躺在床上,睜大眼盯著紗帳邊角墜著的流蘇,全無睡意,卻一直躺著。

  外面桌上的午膳已經涼了,她卻一口未動。

  自從那日打海棠院門前回來,她就沒有食慾,府裡的人都以為她又病了,請了大夫來查看,卻查不出病因。

  胸中像堵著一團棉花,鬱悶無比,卻無從宣洩。

  雖說男人三妻四妾在大清國是尋常事,赫連表哥貴為貝勒,將來即便跟她成了親,總要添一、兩個側室的,何況現在還沒娶她過門呢,她憑什麼爭風吃醋?

  但她就是不能容忍心中完美無瑕的他跟別的女人有染,就像心愛的衣裙沾上塵埃,讓她心疼不已。

  她是否太不守本分了?

  從小娘親就教育她,身為女兒家,就該以男人為天,男人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自己只要服從就好。可她為什麼如此不守規矩,竟然敢在大街上責罵他?

  表哥此刻一定厭惡她了吧?對,一定是的。誰會喜歡她這樣的女子?他對她這樣好,她卻因為這種「小事」而與他鬧得天翻地覆……她若身為男兒,也不敢娶這樣善妒的女子。

  但她不後悔,因為她知道,如果嫁給這樣風流的男人,她會一輩子以淚洗面,像她那苦命的姨媽一樣,躲在佛堂深處終老。

  「小姐--」正沉思著,杏兒掀開簾子進來,輕聲道:「小姐您身子還舒坦嗎?外面有人想見您,如果您還正睏倦,我就打發她走。」

  「那人是誰?」綠竺懶懶地問。

  「是繡坊老闆娘派來的,說您上次訂的絲線到貨了,她給您送過來。」

  「貨?」她疑惑地蹙眉,「我沒有跟老闆娘訂什麼絲線呀!」

  「那大概是繡坊的人弄錯了,我這就打發她走。」

  「等一等!」綠竺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那老闆娘不是個糊塗的人,這麼多年了,何曾將這種事弄錯過?「那人長什麼樣?」

  「嗯……看上去不像學徒,長得可漂亮了,穿得也好。我本來讓她把絲線交給我,但她怎麼也不肯,非要當面見您不可。」

  「知道了。」聽了這話,忍不住好奇的心,綠竺支起身,「替我打洗臉水吧,我去見她。」

  一更好衣,來到偏廳,便見來人坐在窗邊喝茶。

  杏兒說的果然沒錯,那女子穿著上好的桃紅色旗袍,十分明艷美麗,絲毫不像繡坊裡的學徒……不,應該說,絲毫不像繡坊裡的人。

  桃枝見綠竺進來,緩緩站起,笑顏如花地道了個萬福。

  「格格您家裡的秋菊養得真好,我那兒也有一盆綠菊,卻總不見它開花。」她的聲音如鶯啼燕囀,悅耳至極。

  「我可不是什麼格格。」綠竺向她回個禮,「別那麼客氣。」

  「聽說董小姐算半個旗人,而在八旗之中,『格格』也有『小姐』的意思,所以我稱您為格格並沒什麼不妥。」桃枝答。

  「那是早些年的稱呼了,如今改了慣例,我可不敢當。」綠竺細細地打量她,「妳剛才說,妳那兒有一盆綠菊?如此名貴的品種,我到繡坊去的時候怎麼從沒見過?」

  「『我那兒』是指我家,不是指繡坊。」桃枝淺笑盈盈。

  「哦。」綠竺實在摸不透來人的底細,眼神更為迷惑了,「聽說妳是送絲線過來的,絲線在哪兒呢?」

  「那不過是我為了見小姐您編的一個謊話,」桃枝攤開空空的雙手,「其實我什麼也沒帶來。」

  「妳非要見我,到底有什麼事?」

  「其實我是為了一個人而來。」

  「誰?」綠竺抬眸問。

  「那個人得罪了您,正苦惱得不得了,我是同情他,實在看不下去他傷心的模樣,所以才代他來求您原諒。」

  「他到底是誰?」腦中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綠竺身子一顫。

  「唉,在這兒可說不清楚,董小姐是否願意隨我來?到了那個地方,您自然就明白了。」

  綠竺懷著好奇,終於點了點頭,吩咐備車,隨她出了門。

  不久,車子在桃枝的指引下,停在某處。

  綠竺掀簾一瞧,立刻愣住。

  這個地方並不陌生,相反的,她太熟悉了,雖然她從來沒有踏入這兒半步。

  這裡就是海棠院。

  看到那招搖的牌子,她自然猜到桃枝的身份,也猜到她到底是為了誰來求情。

  「董小姐不願意下車嗎?」桃枝回眸笑笑,「我可吩咐裡面備了上好的茶,還打算請您瞧瞧咱們這兒的綠菊呢!」

  她的身子向後縮了縮,迴避道:「我怕進去了,會打擾妳們做生意。」

  「嘿,董小姐是怕聲名受損吧?畢竟好人家的女孩子不會到青樓來。」桃枝體貼道:「不過不必擔心,這會兒沒有客人,所以絕不會有外人知道您來過。」

  人家已經把話說成這樣,她怎麼還好意思拒絕呢?

  何況,心中真的癢癢的,她很想知道,這女子帶她來這兒的目的到底跟表哥有什麼關係。

  於是壯著膽子,提著裙子,綠竺緩緩步入這個她作夢也不敢想像自己會來的地方。

  一股脂粉的氣味混著花香迎面撲來,她定睛瞧了瞧,發現裡面華美得令人炫目,也難怪,畢竟這是京城裡最熱鬧的妓院,出入的都是王公貴族。

  「不知姊姊妳怎麼稱呼?」綠竺問。

  「呵,『姊姊』二字不敢當,董小姐叫我『桃枝』就好了。」桃枝回答。

  說著引她直往前走,穿過長長的遊廊,來到一間偏僻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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