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瓏樹看著梁意畫迫不及待地走近,顯然對他們正在討論的事很有興趣。「聽說S大音樂系的學生自組了一個社團,專門研究一些已經失傳、只留存在紀錄上的古樂器,試圖將它們做出來,帶回現代社會。」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梁意畫訝異地笑了,接過照片翻看著。「這個社團是學姊們一時興起成立的,我是第二屆成員,雖然大家研究得很認真,可惜沒什麼具體的成果。」
照片上的樂器個個稀奇古怪,她越看興致越濃,忽翻到一張照片,她眼眸乍亮,「這個倒和古琴很像。」
「古琴是七弦吧?」傅父插口,「從這張琴的構造看來,似乎有十三弦。」
「箏也曾經有十三弦,現在已經有二十五弦,這張琴的形狀和古琴差不多,但十三弦就太密了,恐怕很難彈奏。有實物可以看嗎?」
「我們正在趕做複製品,最近就會送來,到時拜託妳看看,如果能找出彈法就更好了……」傅父的手機響了,他接了起來,走到窗邊和對方交談。
「據說,若不是音樂系的優等生,還不能加入妳們的社團一起做研究?」
梁意畫聞聲抬頭,見傅瓏樹一臉嚴肅敬佩,她忍不住笑了,「沒那麼嚴格啦,只是我們整天都在看文獻、試著做樂器,不是對這方面有興趣的人,大多待不住,很快就離開了。」
「看來,妳真的很喜歡音樂。」她發上依舊是那根八分音符的簪子,連她說話時柔軟起伏的音調,都像是樂音。
站在她身邊,他能聞到她身上的氣息,淡淡香氣之中,混合著某種他熟悉的味道,像是……藥味?
「是啊。我媽懷我的時候最愛聽莫扎特,我出生以後愛哭得很,可一聽到小夜曲就笑;學琴時,莫扎特的曲子也彈得特別好,而且寧可不玩、不看電視,也要把時間拿來練琴。」
想到幼年的趣事,她展顏而笑,「我纏得鋼琴老師都怕了,她總說我上輩子也許是個鋼琴家,熱愛音樂,才會這麼拚命練琴。」
上輩子熱愛音樂……
寥寥數語,猝然撞進他心底,某個幽暗的角落破裂了,甜蜜又苦澀的滋味滲出來,混合著她身上的藥氣,讓他失神。
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去,她的眼也模糊了,只有那溫雅素淨的臉龐依舊清晰,淺淺含笑中,隱著若有似無的情愫,牽動他心口的疼痛,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用這樣溫柔的神色對他,教他狠狠地淪陷,直到今日!
★即使有人想阻止我們,不讓我們見面,我也會逃,逃到妳身邊。★
直到她突然後退一步,素顏淡淡染紅,他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竟逼近了她,姿勢像是要湊到她身上。
他連忙後退一步,俊臉微熱。
見她睜著明淨的眼盯著自己,表情怪異,他更是尷尬,試圖找個台階下,「妳……氣色不錯,很好看。」
不說還好,說了她竟噗哧笑出來,又連忙掩口,卻掩不住眼底那抹興味。
他俊臉更紅,粗聲道:「有什麼好笑?」
梁意畫忍笑搖頭,「沒有。」只是覺得他臉紅窘迫的模樣很可愛。忽見他臉色迅速轉白,神色痛楚,她驚問:「你不舒服嗎?」
「沒事。」他一手按住心口,呼吸短促,心底的裂痕變大了,滲出更多熾熱的感覺,莫名渴望著什麼,卻同時緩緩撕裂他的心臟。
梁意畫扶著他坐下,抬頭一瞧,傅父背對著他們,還在講手機,她剛要出聲叫他,卻被傅瓏樹一把扯住手。
「我沒事!」他低聲道,搖頭示意她別驚動父親,咬牙忍痛,「只要……休息一下。」
他的手冷得像冰,抓著她在顫抖,一定很痛吧?她心生憐惜,輕輕拍撫他肩頭,希望能替他緩解疼痛。「我以為你心臟的問題已經控制住了。」
「是吃藥控制住了,但偶爾情緒太激動,還是會不舒服。」她的手好軟、好溫暖,她身上的藥氣也變得更濃了。「妳也在吃藥嗎?」
她一怔,「沒有啊。我幾乎從不生病,也不吃藥的。」
「妳身上有藥味。」
「有嗎?」梁意畫深深呼吸幾口,只聞到書的味道。「是你身上的吧?」
「不是。」不是噁心的西藥味,也不太像中藥,而是新鮮好聞的藥草氣息,絲絲流入心脾,混合著心口的疼痛,恍惚間,他有種痛楚又幸福的感覺。
「阿樹?」傅父講完手機,回過頭,赫然見到兒子臉色慘白,顯然心臟的毛病又犯了,連忙打開櫃子找藥,並向梁意畫道:「梁小姐,麻煩妳去倒杯水。」
梁意畫點頭,順手拿了外套披在傅瓏樹身上,卻被他握住手。
她以為他痛得難受,安慰道:「我馬上回來。」推開他的手,很快轉身出房。
「別……」別走。他想叫住她,啟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並非承受不了痛苦,而是意識到她的離去,令他難受。肩上的溫暖消失了,藥氣也遠離了,只剩下心底缺口流出的陌生感情持續發酵,瀰漫出一股失落的氣息。
他壓著抽痛的胸口,落寞的眼神對著地毯,任這前所未有、因她而引起的感覺,反覆在心頭盤旋……
第三章
「老師!請妳吃麵包!」
一張年輕的男孩臉龐突然湊到梁意畫眼前,還奉上一個福利社剛出爐的小圓麵包,讓她嚇了一跳。
她闔上正在看的圖集,婉轉提醒:「音樂教室不能帶食物進來哦,同學。」
「啊,我忘了。」急於討好她的大男生尷尬地憨笑。
梁意畫還是接過學生的好意,微笑道:「下次記得就好了,高老師對這方面要求很嚴格,讓她發現的話,你就得寫悔過書了。」
「是。」見她收下自己特地去買的麵包,大男生十分快樂,紅著臉回到自己的座位。
梁意畫本以為自己是來當助理,結果真成了老師,音樂科教師們爭先把課丟給她分擔,反正在這以學歷為導向的時代,為了上好大學,一切都可以犧牲,區區幾堂由資格不符的教師上的音樂課,又算什麼?
由於嬸嬸教學嚴格,常放音樂家的生平影片給學生們看,還要大家寫心得報告,榮登「最龜毛音樂老師」寶座;而她「順應民情」,放了莫扎特的鋼琴曲,卻讓學生們各做各的事,於是偌大的音樂教室內,有人在準備明天的數學考試,有人在背英文單字,總算大家還懂得克制,即使聊天,聲量也不會太大。
她目光掃過角落,停駐在鋼琴旁的身影,就見傅瓏樹從書櫃裡拿了樂器圖鑒,回到座位上。
昨天傍晚在書房裡,他險些心臟病發作,傅母特地請她在學校裡多留意他,瞧他臉色雖然蒼白,精神卻還不錯,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坐在他後面的兩個女孩交頭低語,其中一個秀麗的長髮女孩頻頻搖頭,她身邊的圓臉女孩卻不斷慫恿。
拉鋸半響,長髮女孩終於遲疑地喚:「阿樹……」才講了兩個字,粉頰已浮起兩朵羞澀紅雲。
傅瓏樹回首,淡漠的神色不露喜怒,「什麼事?」
哇,是純純的校園戀情嗎?
梁意畫頗感興趣地看著兩人的互動,容貌相當,又同是情竇初開的青澀年紀,這才是最完美的配對。她這個年齡已經超過很多的大姊姊,就純粹欣賞囉。
她仔細觀察他的眼神——平平淡淡,有些意興闌珊,不似幾天前在急診室裡看著她時,專注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這個方程式我一直解不出來,你幫我看看好嗎?」長髮女孩眼神飄往一旁,不敢看面前暗戀多時的俊秀男孩。
傅瓏樹眸光掠過眼前羞紅的臉龐,定在角落那張興味盎然的女子容顏上,才又轉回眼前的女孩身上,嗓音不耐,「現在是音樂課,老師不限制我們做其他的事,如果妳想念別的科目,請便;但我想好好聽完這首奏鳴曲,請不要打擾我上音樂課。」
咦?怎麼變成這樣?
梁意畫愣愣地看著這個培養感情的好機會戛然而止,長髮女孩臉更紅了,卻是因為難堪,說了聲「對不起」,不敢再打擾他。
至於毫不客氣讓俏麗女同學碰釘子的少年,深沉的眸光再度掃過傻眼的梁意畫,轉回頭繼續看圖鑒。
「妳也覺得阿樹很孤僻吧?」耳畔突然響起聲音,又讓梁意畫嚇了一跳,轉回頭,魏霓遠正一臉燦爛地衝著她笑。
「我媽和阿樹的爹都是T大的歷史教授,所以我很不幸地從幼兒園就認識這傢伙,現在更不幸,還和他同班!別看他沉默寡言,一副很穩重的樣子,一講話簡直氣死人!他的字典裡根本沒有『婉轉』這兩個字!」
對照那位可愛女學生的遭遇,梁意畫深有同感。「聽起來你很瞭解他?」
「身為他最常惡言相向、搞得我自己都不明白到底算不算他好友的好友,是的,我很瞭解他。」魏霓遠滑入她身邊的座位,笑靨迷人,「親愛的助理姊姊,妳很想瞭解阿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