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等我發現,已經來不及挽救了。」流老似乎沒聽見流星的話,幽幽的眼光飄得遙遠。「現在希望妳的,不是硬去改變,但設法補足一些,也許還有可能。」
她忽然心悸了一下。不懂!真的是不懂!但爺爺的話教她起了寒意。很久很久以前,爺爺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
來不及挽救了……來不及挽救了……
陳年的記憶,和對蕭雨的記憶一樣模糊的,忽然湧上心頭。蕭雨他記得嗎?她是記得的……但寧可早已忘記!
一直說服自己早已忘了,其實是記得的。
心一下結成冰,她連身子都僵硬起來,但肩上那隻大手忽然動了,將她圈入一個堅實的懷抱裡。
「流爺,我帶小不點出去吃飯。」
頭頂上的聲音不知怎地,聽來有些遙遠。
流老沉思地看著流星飄忽恐慌的眼神,想說什麼,又改變主意。
「好吧,以前你們兩個喜歡的那個大滷麵攤還在前一站那邊,還有老劉的鍋貼店也還開著。」
她被半抱著帶出收容所,有些恍恍惚惚的,夕陽已快消失,天空是橘紅的水彩畫,一切都是看了一輩子的熟悉,卻找不到安定感。
「別去想,不用急。」蕭雨耳語。
那他是真的記得!她慌亂地避開他的眼,一剎那間,又想跑了。以前每當想起那件往事,她就出去拚命接案子,離家越遠越好,最好必須到另一個城市去,暫時不能回來。
但她還是一次次回來了。只要有爺爺在,就不能不回來啊!想念的心情終究壓過深埋的夢魘。
「不是說不要去想了嗎?」他柔柔地歎息,將她轉過身面對他,捧起她的臉。
「想這個好了。」線條分明的唇吻住了她。輕柔不帶要求的,只是不斷地小啄,先是在唇角,然後移到比上唇飽滿的下唇,兩片唇瓣專心吻她的一片,不時用牙齒輕咬幾下。
「唔--」她忍不住踮起腳尖。誰還能想別的呢?全世界的光都集中到他濕潤的唇上了,紅紅的,比夕陽還好看。
「以後……」他不斷吻著,「只要想起不太快樂的事,就吻我……好不好?」
「好……唔……好……」
學著他輕咬他的下唇,感覺他身體一跳。
微笑了,肚子好餓,好想吃大滷麵,這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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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情說愛耽誤了大半天的工作,流星含著小小的罪惡感用力敲計算機。「天冠」的帳目很齊,問題是又臭又長,支出的名目多半只用代號,沒有標明,這要如何挑出和伍叔有關聯的款項呢?
「我們先把六、七月的挑出來,縮小範圍,然後再用額度去比對怎麼樣?」她徵求意見地望向蕭雨,他也在自己的計算機上埋首研究。
「很聰明。」他抬起頭來。「妳也搞了快兩小時了,不簡單。妳不是一向很怕數字?」
「是啊!就是因為這樣,我還狠狠地下了工夫,特別在商專苦修了會計、統計和微積分。怎麼樣,很偉大吧!」
他的酒窩深深的,幾乎是寵愛的笑容。
「妳就是這樣子,越是搞不懂的東西,越要不服氣地去搞。」他停下手。「妳也學會了游泳嗎?」
她伸了伸舌頭,其實提到游泳,還是覺得渾身不對勁,從小就是只旱鴨子的。
「游是會游了,但我可是拚了老命才學會的。不對,根本是嚇掉半條命換來的!光是打水和比畫搞了整整一個月,教我的那個大姊頭髮都白了。你不知道,我每次攀著游泳池,不管怎麼命令自己放手,手指卻像是屬於別人的,死也不肯放!後來我豁出去了,叫爺爺把我最愛的小狗高舉在水面上,我若不在三十秒內朝游泳池對面游過去的話,就鬆手把小狗放進水裡。」她撇撇嘴,「我居然忘了狗根本會游泳,笨死了啦!爺爺也不提醒我!不過倒是終於咬著牙游了生平第一次。」
「真的?」他凝視著她,眼光專注無比,好像要在她眼中尋找著什麼。
「怎麼了?」她不安地動了動身子。
「我只是在想……」他頓了一頓,「感情的事,也可以一樣的。」
「一樣?什麼意思?」忽然想避開眼,卻被他吸住了似的。感……感情啊?
「不管再怎麼怕,只要硬著頭皮去試,還是一樣可以弄懂的。」他的語氣肯定,無所質疑。
為什麼忽然跟她提這個?
「我沒事要談感情幹什麼?」她挺起肩來,像要接擋什麼攻擊似的。
「妳甚至不感到好奇?」
他媽的!又用這招。好奇啊!好奇得要死!但那是對別人的好事感興趣,女主角又不是自己。就像是有火災一定會去圍觀一樣,但誰想被燒著啊?!
「你連愛情這一門都是專家?」小小的諷刺一下,再怎麼怕,她也不想承認。
蕭雨垂下的睫毛半掩住眼中的流光,這樣的他,更教人難以捉摸。
「不是,我也不很懂感情上的事,我會做的只有一個。」
「什麼?」
「等。」
越說越像在猜謎了,她最怕的就是這種黏黏毛毛的話題,怎麼說都不痛快,怎麼說都沒個答案。
和蕭雨聊天,卻總是無緣無故就會聊到這種令人發毛的東西,怎麼搞的?
很難說她從小到大跟人聊天都是在聊些什麼。在學校裡,同學們滿嘴的日本男明星,她左看右看都是小白臉一個,比她還像女生,不愛談。放學後回收容所,一群大人罵政客、罵警察、罵黑道,她有聽沒有懂,只跟著學髒話。後來在伍叔旗下的徵信社混了兩年,聊的是如何闖空門、偷照相。
所以說啦,也不能怪她不像個女人嘛!沒有媽媽、沒有姊妹,至於收容所裡的女人……
她打一個冷顫,臉色變了。蕭雨坐直身子,向她伸出手,還沒碰著,她已經跳起身。
「不要!我不要提那件事!」
她直直瞪著蕭雨,全身一副待戰的陣式,手在抖,握緊了想止住。那一個惡夢,再提起只會變得更近、更真實。她不提,死也不提!
蕭雨的身形和她一樣緊繃,但他的眼光從容而冷靜,他的手仍然向她伸出。
「妳答應過我的,怎麼又忘記了?」
死瞪著他,身體在放鬆,他眼中的柔光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傳達到她的四肢百骸,像盞小燈,驅散不了整個夜,卻凝聚一份溫暖,教人忍不住要趨前靠近。
拒絕不了那隻手,她還是伸出自己的手了,他的手握住,整個的包住她的。不加任何壓力,只是包容著。
「答……答應過你什麼?」她小聲問。
「只要想起不太快樂的事,就吻我。」
喔,那個啊。呃,是呀,只是……
心在跳,他這一招果然有用。她的眼光落到他的唇上,恐慌的心情開始揮散,取而代之的是,只有眼前這個男人能激起的感覺。
「妳坐得太遠了,只能飛吻,不算數。」
那個酒窩哪!流星忍不住噗哧一笑,蕭雨就有這種本領,立即改變心情,連她的也一併改變。
很真心、很虔誠的傾向前,將小小的口印在他唇上。
啊,為什麼心中忽然一陣酸楚的溫柔?
一滴淚水溜下來,把自己都嚇到了,她僵在那邊,連呼吸也忘了。蕭雨手一緊,將這一吻接收過去,反被動為主動,將吻立即加深千百倍。
淚水溜下去,又再一滴……自己也不懂為什麼。
她啜泣起來,沒辦法再吻下去,被他按在胸口,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有的淚水……狠狠洩洪個夠,讓他濕透。
想哭……想哭……就是想哭嘛。
真的是不太認識自己了。
這一切,說來說去,都怪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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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蕭雨的後盾是誰,他只說什麼「有朋友幫忙」,但二十四小時的全面監聽?有這麼好的朋友啊?
「你有幾個朋友在幫忙?」流星瞇起眼來懷疑地打量他。是幹警察的朋友嗎?
在爺爺的收容所長大,對警察的觀感實在很錯縱複雜。收容所中的人有大半是曾和警察正面交鋒過的,剩下的則有的根本是躲警察躲到這裡來。但也有少數是被警察好心送來,或者是在街頭流浪太久,和警察都混熟了,稱兄道弟的。
其實人一旦什麼都沒有了,就很容易成為他人防範的對象,因為餓了冷了,不知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自然讓人害怕。若要問她的話,這些流浪漠根本病弱到連傷人都沒力氣了,有什麼好怕的?
但不知道怎麼搞的,鄰居朋友對她和爺爺多半側目而視,連上門來拜訪都不敢,警察倒是三天兩頭上門,說什麼想和「某人」談談。
鄰居朋友的「歧視」很傷人,警察則教很多叔叔伯伯害怕,看到就想跑。
「三個。」蕭雨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