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蟠龍認真傾聽,不知不覺間又灌了自己一口茶。
老管家流了滿身大汗,好不容易將信念完,連忙先小心翼翼地退後幾步,再靜候大當家的「發作」,不,是裁示。
忽地,柳蟠龍拽起茶杯,忿忿地往地板上一砸--
「什麼玩意兒嘛!」
老管家一臉悻悻然,壓根摸不著頭緒,不明白大當家是在罵茶還是在罵他。
「啥不好搶,竟然把念頭動到咱們蟠龍第一號的頭上來了!」
呼……老管家鬆了口氣。幸好,不是罵他也不是罵茶。那茶是他今兒個親手泡的,要是罵的真是茶,也就表示罵的還是他。
柳蟠龍側過身子,用眼神瞥著老管家手中的那封信。「下頭還交代了什麼沒有?對方是啥來頭?有沒有派人來勒索?」
老管家蹙起眉,為難的表情又再顯現,「回大當家的話,下頭……泓貝勒在信上沒再交代了。」
「沒了?!」柳蟠龍起身大吼。
「是是……」老管家垂下臉面,認命地將目光投向信紙上,慘了慘了,他不會變戲法兒,實在沒法子如大當家所願呀!「啊!有了,最後還有一行小字!」
「快快快,趕緊念出來聽聽!」
老管家急了,管他三七二十一,見字就念:「師弟……載泓草於天津……」
柳蟠龍懵了,瞠目結舌,「真的就這幾個字兒?」
這下子,老管家點頭如搗蒜,再不敢多嘴亂喳呼了。
廳堂內,除了沉默,還是一片沉默。
「管家,我問你,」柳蟠龍敲了幾下桌案,忽地悶聲一問,「那個……信裡說的那個『自力救濟』到底是啥意思?」
老管家微仰起臉,堆滿皺紋的臉皮上露出既狐疑又驚訝的表情。
疑的是這會兒大當家問的人真是他嗎?別是他自個兒自作多情才好;而吃驚的則是大當家居然會問他這底下人的意見?
往常都是二當家在一旁出主意想辦法的,傷神的事兒也根本毋需大當家煩惱,可眼下事出突然,二當家的陪新婚姑爺遠遊去了,一時半刻也趕不回來解決問題,看來只有靠大當家的自個兒扛下來才行。
而大當家頭一個想到的「咨詢對像」,居然就是他這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嗚,感動得他鼻頭一紅,眼眶一濕,一滴滴老淚就淌了下來。
柳蟠龍見狀,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喂喂,咱不過問你一句,知道就說,不知道也不要緊,你做啥學人家娘兒們似的哭起來了咧?」
「回大當家的,老奴……老奴……」老管家哽咽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就差沒抱住柳蟠龍的大腿親吻上去。「老奴是……是被您的話感動了。」
「喔?本當家的話?」
柳蟠龍斜目一瞪,怎麼今天管家看起來怪怪的?
平常妹子在的時候,總嫌他粗聲粗氣,言語無趣,現在老管家竟然被他的話感動到哭成這副德行?不怪才有鬼呢!
「那……本當家剛才是說了哪句話?」才把你感動成這樣?
老管家提袖抹了抹臉,兀自順了口氣,很有情有義地回道:「大當家剛才問老奴,信裡的那句『自力救濟』是啥意思。」
「對啊,到底是啥意思?」他就只是這個意思啊!
老管家一抬眼,便瞧大當家的一雙眸子認真地望向他這方,剎那間又是一陣激動莫名,摀住嘴,堵住那即將號咷而出的哭聲。
哇!真是太感動了,大當家竟然那麼認真地想知道他的想法。
柳蟠龍性子本就急躁,問了幾回都還得不到響應,臉面旋即一垮。
「甭哭啦!到底是啥意思嘛?!有工夫聽你在這兒哭,咱還不如馬上抄傢伙動身,再不講,我就自個兒去把那些銀子給搶回來囉!」
老管家嚇得臉色一青,眼淚立刻縮回眼眶之中,「大當家的請息怒,您說得沒錯,泓貝勒那四個字的意思,就是要請您自個兒想法子把銀子拿回來。」
「早說嘛!」柳蟠龍咧開嘴,露出他那落腮鬍中的一口白牙,鬆了口氣地大笑出聲,「花心思想辦法咱也許不成,但若要耍刀弄棍把那群搶錢的臭傢伙給打得滿地找牙,可絕難不倒本當家!」
第二章
「不就叫你別盡在外頭給咱們惹麻煩的嗎?瞧,這是什麼?」一記清脆有力的女子聲朗朗響起。
「可不嗎?大姊,這回妳一定要好好說說他。」另一道清冷的女聲也加入。
「兩位姊姊先別惱,我想雲哥哥當時定是走累了,才會停下腳步歇會兒的,雲哥哥,你說是吧?」此時,柔而甜的軟軟嗓音適時插入。
「妳別再替他講好話了,」清冷的聲調再起,語氣間又多了些不耐,「咱姊妹幾個不也都是兩隻腳不停地趕路,誰不會累、不會酸?怎就沒人像他一樣那麼自私,就只想著自個兒的舒服乘機偷懶呢?」
「霜姊姊別誤會,似雪只是想,家和才會萬事--」
「所以妳的意思就是說,是我挑撥兄弟姊妹之間的感情,是我故意沒事找他雲二少的碴囉?」
「安靜!安靜!不准起內哄,都別吵啦!」豪氣干雲的女子再度出聲,壓住場面,抑制了紛爭。「老二,這情況你怎麼解釋?」
「咳咳,」趙似雲清清喉嚨,百無聊賴地盤腿坐在地上,仰起頭,一臉散漫樣的說道:「輪到我講話了嗎?」
破廟之中,趙家三姊妹的六隻眼睛全照在他臉上。
無聲,喔,明白,就是在等他說話的意思……
趙似雲懶懶地揚起手指,目標一滑,指向了貢桌上那個被揍昏的少年郎。
「這人哪,可不是我招惹來的,是他自己要一跟頭跌在我身上,也絕不是我打暈的,當然,更不是我花力氣抓他胳膊、抬他大腿,把人家給擄回破廟的喲!」
「可惡!咱姊妹們還不是聽到嚷嚷,為了救你才揍他的!」大姊趙似霞氣得一臉漲紅,扣住趙似雲的肩胛就想給他一拳好看。
「大姊,打不得呀,雲哥哥容易淤傷流血--」小妹趙似雪急了,抓著大姊的衣袖輕聲呼喊。
「是呀,打不得他的。」排行第三的趙似霜亦冷冷接口,跟小妹焦切的心情卻截然不同。在那相似的辭意間,彷彿多了一些嘲諷的意味。
只見趙似雲忽地回過頭,對著老三故意一笑,「嘿嘿,沒錯,誰教我是咱們趙家的獨生子呢?怎地,羨煞我了吧?」
趙似霜撇過頭,臭著張臉不再搭理他。
沒錯了,這便是趙家人的相處之道。
在人前,或者說在戲檯子前,他們一家四口是合作無間的「四場雨小戲班」班底兼台柱,但一下了戲,歸於現實之後,就總是經常這樣各說各話的局面居多。
「喀……」
此時,貢桌上忽有聲音響起,打斷了趙家人的「談話時光」。
小妹趙似雪目光一亮,最先發覺貢桌上的人影出現異狀,連忙呼喚兄姊們注意,「好像……好像是他醒來了。」
唔,醒了啊!
其餘幾人一聽,立刻朝彼此互遞了一記眼色,接著便一個個陸續起身,緩緩踱向貢桌邊。
「唔……」蘇流三忍不住哀歎,才一醒來便覺得渾身酸痛,無奈手腳遭縛,連眼睛、嘴巴都被遮掩住了,一時之間根本想不起來自個兒究竟發生什麼事。
「醒啦?想起幹啥錯事來沒有?」趙似霞一喝,隨即使勁揪起他的領子。對對對,先耍狠佔到上風再說。「你是哪根蔥呀?竟敢爬到咱家二弟身上佔便宜?」--
蘇流三疼得皺眉哀號,鼻頭一酸,忍不住疼,索性就淌出了幾滴眼淚來。
「哇!厲害,比我還會演!」趙似雲一臉驚訝,笑著豎起拇指讚歎。
「唔……」蘇流三先是猛搖頭,但一聽到面前這男子的說話聲,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些什麼,遂開始一個勁的狂點頭。
趙似雲笑了,以食指輕彈著自己的臉頰,「哎喲,糟糕,難不成是瘋子?」
「唔……哇……」蘇流三滿嘴含糊,聽都聽不清楚,但他不死心,硬是一心一意地想張口說話。
就是他!就是他!錯不了的,一定就是這會兒在他面前的這個男子陷害他的!
他記得自己聽見呼喚,本來好心想救人的,哪料到竟被人莫名其妙地給……怎麼揍暈的都不知道!
「大姊,他好像有話想對咱們說。」趙似雪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瞪著貢桌上那正在痛苦呻吟的蘇流三,看了實在心有不忍。
「不成、不成,瘋子會咬人的。」趙似雲怕洩底,連忙制止了小妹的同情心。
「可是……」趙似雪沉默了片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拳頭,方才大夥兒揮拳時她也有出力,「不管怎麼樣,畢竟咱們也有錯。」
大姊趙似霞歎口氣,終於沒轍了,看來暴力注定行不通。
從小,這趙家的老ど就像是他們家的正義使者,誰做錯了事,被她那雙淚汪汪的眼睛一瞅,就一定立刻改過自新;誰和誰吵架了,被她輕聲細語勸慰幾句,保證不出一炷香的時辰絕對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