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知道我抱在懷裡的女人是誰嗎?」
歐陽清向前湊近一步,她的頭垂得更低。
不知道、不知道,她壓根不想知道。
知道了,勢必攤牌:知道了,她想保有的安全感就會消失不見。不要知道,請不要逼她知道,誰說蒙在鼓裡不是種幸福?
慕隋沒忘記過那年,爸爸在家裡對母親攤牌,他告訴媽媽,這輩子他只愛一個女人,再不可能喜歡上別人,要求媽媽放手,任他自由。
他的坦白謀殺了媽媽自以為的平淡幸福,媽媽變得殘酷、變得無心,她不疼慕心、不愛慕情,她生活在仇恨中,不准任何人快樂。
所以她不要攤牌、不要知道真相,他想愛那個女人就去愛吧,偷偷摸摸去愛,只要瞞著她,哄著她,她樂意為他做盡一切,保有他生命中,屬於她的一小部分。
「你沒私下猜疑,她是我的工作夥伴或情人?不想瞭解我們是否談過戀愛?你很想知道的,對不對?」歐陽清不解自己的憤怒從何而來,見她安然無恙,他應該放心才是,可是她的態度讓他火大。
讓慕情跟蹤的想法盤踞心頭,那種窒息感,歐陽清無法忍受,他痛恨被控制,這是他從小到大致力擺脫的感覺。
他要攤牌了?!馬上要攤牌了?!接下來他們會吵架,大吵特吵,吵到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婚困是一場悲劇……所有人都來逼她放手……
不要,不聽,她一句話都不聽,慕情搗住耳朵,她只想維持現狀,只想夜裡有他、夢裡有他,別再敦她哭著驚醒。
歐陽清拉下她的手,逼迫她正視自己。「小野貓,我警告你,永遠不要試圖控制我,我不是你可以控制的男人,還有,不准對我說謊。」
被家族力量控制,已讓他無法喘息,他不需要再增加—個名為妻子的女人來進行控制。
「我懂,我真的懂,以後不會、不會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幾句話,她認下不該她的罪,熱淚盈眶。
她的「乖」稍稍平撫他的憤慨,緩氣,歐陽清停止欺侮她。
「所以你承認跟蹤我?」
他是個律師,習慣搜足罪證,逼對方就範,現下,慕情是他追逐的獵物。
回望他的眼,慕情暗自問,是不是認了,會令事情簡單?他期望,期望她說出他想要的答案,於是她點頭,認罪。
「很好,告訴我,昨天晚上你在哪裡?」他問。
這回,慕情決定說實話:「我去醫院……」
「你整個晚上在外面,找遍各地醫院,想找到我和艾蕊絲?」
想搖頭,但他冷淡的眸子中寫著警告,警告她別說謊,想出口的話在口中繞圈圈,嚥下肚,垂頭,她又認了。
白癡!單身女子深夜在外面亂闖有多危險?!想到這裡,火氣上升,出口,就是一陣不客氣——
「你這麼努力不就是想知道我和艾蕊絲的關係?我要告訴你了,你又不敢聽,真受不了你們這種大家閨秀的做作!」
他一向自持,在面對所有惡劣場合和強勢時,都能冷靜以對,偏偏碰上這隻小野貓,冷靜失靈,他必須不斷控制心情。
給她一個面具吧!那麼她就能大聲告訴他,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樣。俯首,慕情找不到面具,找不出反駁的勇氣。
「我討厭你的虛偽、痛恨你的假裝,說實話,你到底要什麼?」
要什麼?她不過是要一個男人的專心對待,很難嗎?慕情有爸爸、有亞瑟,為什麼她無權得到?
「說話啊!敢想為什麼不敢說?」歐陽清咄咄逼人。
驀地,話衝出口,慕情踩不住煞車。
「是不是只要我出口說要,就能得到想要的?那麼我要老天爺給我一個爸爸,我要訂下你的生生世世,我要那個女人離你遠遠的,我要像所有的家庭主婦般生兒育女,我不要遵守你的規則,不要害怕你受束縛,我只要做自己快樂的事,」她一口氣吐盡。
「你很貪心。」冷眼望她,她和他熟知的大家閨秀一模一樣。
「所有女人在愛情裡都會變得貪心。」這輩子她沒真正為自己做過一件快樂的事,愛他,是她自己唯一主導的幸福。
「愛情?你愛上我什麼?我給的結婚證書,還是床上功夫?我們在一起不過幾十天。」他輕哼。
他看不起她的愛情?那麼明顯的蔑視呵……
「誰規定愛情的發生,時間是重要元素?」心在冷卻,恍惚問,她看見他們逐漸背道而馳。
慕情的話帶來壓迫,這個局面從不在他想像中,他早說過他的原則,合聚怨離,誰都別想勉強誰,而今,她的貪心讓他不屑。
「第一,我不是你爸爸,給不了你父愛;第二,我從不讓女人來預約或操縱我的生生世世;第三,我要和誰相處是我的事,至於你想生兒育女當家庭主婦,對不起,你找錯對象。」他說得絕然。
意思是……他不想當她孩子的父親,「你忘記我們結婚了?」
「你認為婚姻可以提供多少保障?在我眼中,證書抵不過一句承諾。」
「婚姻不就是承諾嗎?」慕情追問。
「不是。」
一句回答,歐陽清將慕情打入地獄。沒有了,她什麼都沒有了,還以為她手中握有愛情、婚姻,安全、知心……說穿說透,不過足一場空虛……
轉過身,歐陽清背向她,目光抓住他的背影,她像追逐父親般追逐他的腳步,喘……喘透心肺,她曉得,無論追得再快、再辛苦,仍將一分一寸失去他的蹤影、他的情。
他感覺窒息了!他不要她了!他要掙脫她的束縛遠離……
不,不要啊!請不要……她後悔所有的「想要」、後悔自己的「貪心」、後悔不遵守規定,好後悔,她願意吞下所有推開他的話語。
一個衝動,慕情從背後抱住他的腰,用力牽扯,她手臂上的傷口進裂,慕情不在意,她只在意他還要不要再進家門,要不要勉強留在婚姻裡 。
閉眼,不聽話的眼淚嚥下喉問,帶出酸澀。
「對不起、對不起,我糊塗了,我胡說八道、胡思亂想,我把簡簡單單的邏輯弄擰,我知道你要的,樂意配合你想要的,我們一向合作愉快,對不對?往後,我會小心翼翼,不踩你的地雷,遵循你的意見。你愛和誰一起就和誰一起,我不說傻話、不作非分之想,這樣子……可不可以?」
慕情說得又快又急,退回殼裡,她只想維持住眼前。
翻出底牌,這段話,讓她成為愛情中的弱勢族群,往後,將就和妥協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這段話,也讓歐陽清的火氣在瞬間融化,
歎氣,他回轉身,將她抱人懷裡。原諒她了,誰讓她那麼乖義那麼可憐兮兮。
「這是最後一次,我不希望發生同樣的事情。」他下通牒。
慕情點頭,承擔。
在她點頭之後,歐陽清決定從輕量刑。
「這陣子不要出門,要買東西的話,托樓下房東幫忙。」
他說一句,她點一下頭。
「這幾天,我很忙,也許不會天天回家。」
又點頭,他的話她照單全收。
「你一個人在家,要是有陌生人來敲門,別開門。」
慕情還是點頭。
話交代完,歐陽清望她一眼,拿起電腦,準備離開。
走出這裡,他還會再回來?拉拉他的袖子,慕情慾言又止。
「有事想說?」
張口欲言,擠半天,乖乖慕情沒有他痞痞的笑容相伴,說不出半句。
「說話,勇敢一點,我喜歡你的野貓性格。」他撫摸她及腰黑髮。
「她還好嗎?傷勢嚴重嗎?」
歐陽清抬起慕情的下巴,凝視她的眼睛,想自裡面解讀訊息,但裡面的訊息太複雜,他讀不出仔細,只能看出她真誠盼望艾蕊絲沒事。
「艾蕊絲絲沒事。」
「謝天謝地。」這句話山山自肺腑真心。
歐陽清的手機聲響,接起。「艾蕊絲?你起床了,我馬上過去,不行,受傷的人不能喝咖啡,我幫你帶牛奶。」
口氣恢復輕鬆,眉角再度飛揚,他的好心情很明顯。
他要去陪艾蕊絲?那麼……他是連背著她、欺瞞她都不願意……好個正大光明……
淒然微笑飄上,慕情俯身替他拿起地板上的手提電腦,將他送出家門,送到……另—個女人身邊,誰教她是弱勢?
脫韁愛情縛上層層枷鎖,埋在深層地底,天日與它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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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情真的很聽話,她沒出門半步。
關在家中,小小二十坪的地方,從客廳轉到廚房、從臥室繞到書房,心情紛亂。
時時刻刻,她在腦中構想,歐陽清和艾蕊絲在一起的言笑,想他們的感情,想他們的默契,想他們一直在一起。
夜裡,她早早上床、早早抱住枕頭,入眠很難,但她不想讓他誤以為她正在窺探他、試圖控制他。
昨夜,他們談到德國心理學家佛洛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