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給我,我跟你道歉就是。」
方思詠一把將書藏到身後,「我不要道歉。」銳利的目光盯著她。
「那你想要我怎麼做?」她咬著唇問。
「聽話,我只是要你聽我的話而已,你不反抗我,我就把書還給你。」她眼眸閃過狡猾的光芒。
「你說。」她只想早點拿回她的書,那是爸爸特地為她準備的波隆納大賽的得獎作品之一,如果她沒有看見圍棋的玄妙,她會以為自己人生的目標是成為一個插畫家。
「我要你去幫我買一瓶蘋果汁、三個布丁,另外我還要五包洋芋片。」
「喔。」馮拾翠凝視著她。
「光會喔怎麼還不動?太晚了我可是會改變心意的。」方思詠瞪著一動也不動的她。
「錢呢?你還沒給我錢啊!」她把手掌伸向她。
「呵呵,」她拔尖的笑聲響起,「我怎麼知道錢在哪裡?反正你得自己想辦法去弄來,去偷也行。呵呵……」
若不是親身見識,馮拾翠怎麼也無法想像一個十五歲的女孩,不過大士傑幾個月罷了,竟會奸惡得比成人還可惡。
她牙一咬,「我馬上回來。」
幸虧爸爸有請奶奶每個月固定給她一些零用錢,才不至於讓她現時求救無門,反正只要能花錢消災,零用錢賠了也就罷了。她顧不了許多,轉身就的跑。
「跑快點,我怕我耐性不好,會忍不住吃了這本書,到時候別怨我啊!」方思詠要脅的聲音高亢。
平常馮拾翠或許會稱許天豐棋院的僻靜,但是現在她真討厭7-ELEVEN的遙遠。她在艷陽下跑了大半天,買了東西又辛苦的奔回。
她淋漓的汗水來不及抹,便將塑膠袋遞了出去。「你要的……零食。」
方思詠猛的一掌拍去,「晚了,我不想吃這些膩死人的東西。」看著滿頭大汗的馮拾翠,她悠哉的推拒了她的貢品。
「啥,為什麼?」她懊惱得很。
「沒有為什麼,我現在不想吃了。」方思詠說得理所當然。
「可是你書還是要還我。」
「晚些吧!除非你幫我買一碗三色的布丁豆花。」
「但是這附近沒有人賣布丁豆花。」馮拾翠蹙起了眉。
「誰說,我明明就有看過,走過便利商店的下三條街就有,你快去,要不然,我真的會嘴饞的撕了你的書果腹。」
「別撕——我馬上就回來。」想起奶奶的叮嚀,她只得忍下,攬著錢包,再一次拚命的跑著。
「哼,這個笨蛋倒還挺好使喚的。」方思詠甩弄著書,嘴巴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別以為表哥教你圍棋,就自以為飛上枝頭了,反正人笨,怎麼教都是蠢貨,即便飛上枝頭,還是一隻麻雀,呵呵呵……」
馮拾翠就這麼來來回回的被折騰,九月的台灣,天氣酷熱得不像話,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都讓太陽曬得紅通,方思詠的欺凌還沒結束。
跑了四、五趟後,這回換成買剉冰。她得趕在剉冰溶化前,把東西送到方思詠那個大小姐面前。
沿著馬路努力的跑著,她的腰側都痛了。
這時一輛轎車錯身駛過,沒多久車子停住還倒車,停靠在她身旁。
車窗緩緩降下,「拾翠,你跑來這邊做啥?」是張士傑。
「我來……」她已經喘得說不出話來了,只得揚揚手上的剉冰。
這時後座車門倏的打開,張錯道:「上車。」
馮拾翠讓太陽曬得兩眼昏花。反正方思詠又沒規定她不准尋求幫助,沒道理有車坐還推辭的。於是她一屁股的坐進了車子裡,二話不說就是拚命的喘氣,像擱淺的魚似的。
「家裡有雪糕,你幹麼跑出來買剉冰?馮奶奶說,外頭的剉冰材料不大乾淨,不許我們亂吃的。」張士傑說。
誰想吃那種蒼蠅捧場過的東西,要不是那個表小姐刁難,她買都不會買上一回的。
但她還是沒氣力說話,幾乎是癱著的,車上的冷氣涼爽得叫她想哭。
「以後想吃啥告訴我或是大哥一聲,每個月大哥都會陪我上醫院作檢查,幫你帶回來就是,犯不著這麼辛苦。」
馮拾翠慘澹一笑。
一旁的張錯始終沒有吭聲,只是看著她上氣不接下氣的狼狽樣。
興許是他的眼神太過直接,叫人很難不發現,她瞥了一眼,趕緊正襟危坐起來,此刻她的臉色全然分不清是熱極的結果,還是害臊所致。
車子一停在天豐棋院的廣場,她連聲謝謝都沒說,就又一古腦兒的奔跑進去。
「哥,拾翠今天怪怪的。」
張錯將弟弟安放在輪椅上,交給了僕人,「我去看看。」
「你……你要的剉冰,我、我已經買回來了。」馮拾翠抹著人中上的汗珠,人還喘著。
方思詠從鞦韆上起身旋了過來,斂去嘴邊的笑容,忽地雙手一撒,成百上千的紙片像雪花似的凌空而降,灑了馮拾翠一臉一身,還落了一地。
「晚了,我捺不住等待,所以就一頁一頁的撕了下來。」她臉上全然沒有丁點的愧色。
「你……」刷白了臉,馮拾翠瞪著那殘破的碎片,不敢相信她爸爸漂洋過海寄來的禮物,已經被撕成了紙屑。
「你什麼你,我告訴你,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懲罰,下回你再敢不聽話,一定會有你好受的。」方思詠唇邊漾著殘忍的笑。
「你怎麼可以不守信用……」甩下手中的剉冰,她咬著唇,強忍住淚花。
「哼,不過是一本破爛書,你哭什麼?還敢跟我鬧脾氣!」方思詠氣不過,狠狠的把她推倒在地,害她的手掌摩擦出血珠。
「你又在欺負人!」邵恩新頂著嚴肅的臉出現。
方思詠先是一愣,隨即又氣焰不減的抬起下顎,「隨你怎麼說,難道敢打我不成?」
「你實在太可惡了,我就打你怎樣——」他掄起拳頭,朝她揮拳。
馮拾翠趕緊拉住他,「不要,你別打她,你用力氣逼她屈服,還不是跟她一樣可惡……」她難過的掉著淚。
原想趁勝追擊的賞她一巴掌,然而方思詠的目光在落向邵恩新身後的人影時,驕氣全消,怯怯然的喊了聲,「表哥……」
張錯站在遠遠的角落,冷眼的看著榕樹下的三人,一切對錯他都瞭然於胸,然而他卻沒有吭聲,只是遠遠站著冷眼旁觀。
方思詠斂斂神色,趕緊匆匆跑離現場,沒多久,張錯也跟著轉身離去。
「靠,阿錯是白癡嗎?只會站在一旁當啞巴,不會出面教訓教訓他那可惡的表妹。」邵恩新氣得大罵他的無情,「有這種朋友,我真是倒八輩子的楣了。」
馮拾翠無言凝睇,蹲下身,拾著那一地的碎片。她不懂,為什麼阿錯哥哥這回不幫她了?
「別哭,以後我保護你。」他豪氣萬千的拍胸保證,幫她拾著碎紙。
邵恩新嘴上還不住的咒罵張錯的無情與冷漠,他說什麼也沒想到,阿錯竟然看看就走,實在叫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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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年的春天,張錯到日本參加圍棋升段比賽,勝利理所當然。
歸來那天,天豐棋院前都是歡迎慶賀的人,他們都等待張錯帶來比賽的心得,或是關於日本圍棋界的丁點新聞。
馮拾翠矮小的身軀就躲在眾人之中,不住的跳躍、引領期盼著。
「你安靜一點,阿錯三不五時就會到日本一趟,這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幹麼那麼興奮?」邵恩新的手壓在她的肩膀上,帶點不以為然。
「沒有啊!」她連忙收斂些。
馮拾翠仰頭看看他。從什麼時候開始,恩新與阿錯哥哥疏遠了?好像就是那次方思詠的刁難後。
門口駛來黑色的轎車,張錯從車上下來,大家莫不鼓掌歡迎他。
「大哥——」輪椅上的張士傑興奮的揮著手。
張錯提著行囊走下來,對著滿滿的人群一點欣喜的感受也沒有,他已經習慣了這一切,圍棋對他而言只是責任,甚或是尋求一種平靜的方式,而不是做為眾人喝采的工具。
然而這次不一樣,人群中,有個呆呆笨笨的傻丫頭正一上一下的跳躍著,他看見她了,雖然他外表保持著沉靜,心卻無端的發暖。
那天的晚餐前,天豐棋院難得的熱絡,大家紛紛纏著張錯聆聽這一次的升段比賽的情形,還拚命探問他是否親見了哪位圍棋高手。
「恩新,你在幹什麼,悶不吭聲的,以前你不都搶第一個跟我大哥對弈一盤的嗎?」張士傑不懂他為什麼閃得遠遠的。
「不了,跟拾翠對弈更好玩。」他冷冷的站在角落,把玩著自己棋匣中的黑白子。
以前他可以容忍阿錯的冷淡寡言,因為他以為那只是阿錯不擅言語的表達,但是自從他目睹阿錯看見拾翠被欺負卻冷眼走開後,他不再容忍阿錯這種不發一語的死樣子,甚至是討厭他這種冷漠的高傲。
「恩新,來一盤吧!」張錯主動走向他,在他面前跪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