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拾翠一路跟到那晚發現張錯秘密的長廊盡頭,卻見他佇立在那渾然不動,「阿錯哥哥,你說有什麼東西要我拿給奶奶?」
前一秒還像個職業棋士般氣度非凡,下一秒,他收拾起翩然,恢復上一次她偶然看見的放縱姿態。
「沒有。」他狡猾一笑。
「嗄,沒有?」她頓時錯愕住。
「喏,這是給你的。」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糖。
「你已經給過我了。」
「這是今天的份。」賄賂完,他逕自往房間走去。
「阿錯哥哥,你該不會又要出去飆車了吧?」她緊跟著他,搶著問。
張錯進了房間,門沒關就兀自更換衣服,她則站在門外,一臉害臊錯愕的看著他。
套上他追逐風速的衣著,他又渾身散發出那種不羈的味道,拎著安全帽走來她面前,食指覆在她唇上,「記得,噓,別說出去。」
「我知道。」她臉又紅了。
每每只要靠近的看著他,她臉上的溫度就會莫名上升,瑰麗的色澤會歷久不散,直到心跳平復規律。
張錯沒急著走,反倒在她臉上摸了摸,「你很勇敢,沒有哭。」
「已經不疼了。」她應著。
那一巴掌打來的當下,刺麻的感覺叫人禁不住想哭,可是一看到阿錯哥哥,彷彿一切的痛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不在的時候,你就跟阿傑他們去玩,思詠就不會找你麻煩了。」
為著他的關心,馮拾翠心頭一陣暖,「你會很晚才回來嗎?」
他笑著,「幹麼,想查我的勤?」
「不是……」她趕緊低下頭。
「不一定,等我玩夠了就回來,記得別說溜嘴喔!」
「嗯。」再一次目送著他越牆消失在盡頭,摩托車的聲音轟隆嘎響,隨即又恢復平靜。
馮拾翠一臉懊惱的看向天際。她著迷於張錯的兩極,尤其他下棋的模樣,讓人不由得心生欽崇,她想,她已經愛上黑白子的對立世界了。
什麼時候,她才有機會跟他下一盤棋?她也想在那小小的棋盤上,編織兩人的回憶,可是她駑鈍極了,都看了好些時候了,還是不懂圍棋究竟是什麼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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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暑假的假期,傍晚,挨坐在一旁看著張士傑與邵恩新的對弈,看著看著,馮拾翠不自覺的蹙起了眉還歎了口氣。
「小小年紀學人家歎啥氣?」邵恩新笑問。
「我都看不懂……」
「拾翠也想學圍棋嗎?」張士傑問。
「嗯,就是喜歡這個玩意兒,我才留在這兒的。」她的語氣不免還有著童稚的無畏。
「早說嘛,我教你便成啦!住在天豐棋院裡,如果不會下圍棋,是有點說不過去,人家馮奶奶都會呢!」
「真的嗎?奶奶也會嗎?」她訝然的問。
「當然,以前爺爺在的時候,馮奶奶偶爾也會跟爺爺來上一盤。」張士傑說。
「可不是,那才真是精采絕倫,一盤棋走下來,都可以耗上半天光景,還分不出勝負。」邵恩新說著。
「真的嗎?原來奶奶這麼厲害。」她瞠目結舌的感到意外。
她還真是笨,竟然沒想到奶奶在這住了大半輩子,看都看會了,也足夠讓她討教請益的。
「不過張爺爺死後,馮奶奶已經好多年不下棋了,所以想學的話,跟著我和士傑準沒錯。」邵恩新就是有著自信的開朗。
是嗎?奶奶已經鮮少碰觸圍棋了……
她沒聽奶奶說過的,在這兒,她只看見奶奶終日張羅著棋院裡的生活起居,指揮著所有的人員工作著,從沒發現奶奶跟圍棋也有那麼一點淵源。
「怎麼樣?要不要我教你啊?」邵恩新問,「只有你才有的喔!」
馮拾翠點頭如搗蒜,「當然,現在就開始吧!」
她迫不及待想要開始學習圍棋,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夠運子如飛,那麼,她是不是可以更靠近阿錯哥哥些?
接下來,偌大的榻榻米上,三個頭顱湊在一塊,七嘴八舌的對著懵懂的馮拾翠講解著圍棋的規則,雖然她反應遲鈍了點,但多少聽懂了一些入門,對圍棋也就有那麼點粗淺的認識。
張士傑與她結為同盟,準備與邵恩新來上一盤。
棋局一開始,馮拾翠便感覺自己精神興奮了起來,聚精會神的看著邵恩新的棋路,耳聽張士傑的解說,偶爾,邵恩新也來上幾句,雖然她似懂非懂,卻隱約感到靈魂出竅的愜意,內心的澎湃久久不能平靜。
就當對弈持續進行時,突然一抹黑影籠罩三人,遮去大半光線。
「好暗喔,恩新,去開燈。」張士傑說。
「拾翠你去。」邵恩新死命的盯著棋。
「可是你們得先暫停,等我回來再繼續。」生怕錯過任何一步棋的馮拾翠不忘但書。
「知道,不過就幾步路,這盤棋沒那麼快。」邵恩新忍不住急說。
他就是性子太急,所以越急腦子就越渾沌,每每只要跟張錯對弈,稍一大意就滿盤皆輸。
馮拾翠猛然轉身站起,湊巧就這麼撞上那不知道佇立、安靜多久的身影。
打從張錯一踏上這房間,就只看見三人聚精會神的盯著棋盤上的黑白子,兩個男孩不住的解說,唯一的女孩似懂非懂的拚命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倒是三人皆十分專注,連他在這兒站上老半天了,都沒人察覺。
看見他深潭似的黑眸,馮拾翠有半晌的恍神,「阿錯哥哥,你回來了?」她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回來?!哥,你去哪裡了?」張士傑問。
「拾翠,你知道阿錯出門,剛問你怎說不曉得?」邵恩新跟著抽絲剝繭。
馮拾翠自覺說錯話,一臉歉意的看著張錯,唇一咬,「我不知道,只是想說那麼久沒看見人,應該是不在家吧!這只是我的猜測。」她心虛的低下頭。
張錯眉一挑,「我剛去籐田師父那裡。」
籐田師父是張錯爺爺的知交好友,自從爺爺過世以後,籐田師父就成了張錯的圍棋指導老師。
「什麼!阿錯,你去找籐田師父也不跟我說一聲,人家也想去的。」邵恩新哇哇大叫,「你一定是怕有朝一日,我的棋藝會勝過你,所以,你總不讓我去找籐田師父。」
「誰是籐田師父?」馮拾翠問。
「爺爺的好友,他在日本圍棋界可是九段的高手。」張士傑說。
她眼露欽崇的光芒。九段……那是什麼樣的超凡境界?
「不管,先去開燈,我都分不清楚黑色跟白色了。」
光線越來越微弱,日落西山,張錯的眼睛幻化成兩盞燈,看得她癡傻起來,直到邵恩新抗議黑暗阻礙了棋盤攻略的進行,她才回過神想起她起身的目的。
她腳下一動,「喔!」卻差點攪亂了那一盤棋。
幸虧張錯及時拉住她,邵恩新則喳呼說道:「拾翠,可別把你生平的第一盤棋給打散了。」
「那是你們倆的棋,關拾翠什麼事。」張錯從容的走去,開啟了屋子的光芒,他舉手投足都是棋士的翩然氣度。
是不是棋藝益發的精進,人也就會淬練得更加成熟內斂?那她啥時候才跟得上他的腳步?
「哥,你來教拾翠吧!我和恩新都不知道怎麼教人,但是你就不同了,以前我和恩新的圍棋都是你教的,拾翠當你的徒弟總好過我們兩個瞎說一通的好。」張士傑一旁慫恿。
「我拒絕承認我的圍棋是阿錯教的。」邵恩新說啥都不認。
「恩新,請問你這是瑜亮情結使然嗎?」
「什麼瑜亮情結,我只是受不了阿錯那個死氣沉沉的鬼樣子,跟個小老頭沒啥兩樣,我拒絕有那種師父。還有,關你屁事,跟你下棋很累欸,想半天只想得出來爛棋步。」
「隨你怎麼說,我們的棋藝都是半斤八兩啦!」他轉而對張錯問:「哥,好不好?」
張士傑看得出馮拾翠對圍棋的熱愛。瞧她,只要看見黑白子的起落,就會神情肅穆寧靜的端看著,雖然她啥都不懂,但是卻已經有著瘋狂沉迷的徵兆。
張錯只是沉默的看著她一臉的尷尬緊張,許久,他總算開口說:「帶著棋匣跟棋盤過來吧!」
她老半天還傻著,還是張士傑推了她一把,「還不快去,大哥要教你了。」
「喔!」也許是太過驚喜,她彎身狂掃著棋盤上的子兒,迅速的收到棋匣,操起棋盤就瘋狂追逐著張錯的步伐。
「拾翠,你把我們剛剛的棋掃掉了啦!」邵恩新抗議的喊,「旁邊的櫃子裡多的是棋盤、棋子,幹麼獨挑我們這一盤?」
「別喊了,她人都不知跑哪裡去了,你喊給誰聽?」張士傑看著她消失的身影,戲謔的對好友說。
誰說拾翠年紀小,她已經大得已有自己的好惡了,她眼中的光芒,他全然看在眼底。
「阿錯哥哥?」她跑得氣喘吁吁,卻發現黑暗的眼前空無一人。
難道他剛剛的允諾只是幻覺?她的心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