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子,是台灣來信了。」秀子用著日文喳呼著。
興奮的推開門,卻發現北川夫人與麗子正雙雙跪坐在棋桌前,聚精會神的廝殺著,她趕緊摀住嘴巴,心中直歎:糟了!
果不其然,北川陽子眼眸閃過一道凌厲的目光,手中掐夾的圍棋子兒就這麼朝嚷嚷的她扔了過去,氣呼呼的直扇扇子。
「對不起,夫人。」秀子不敢伸手擋去,只有低頭認錯。
「行了,都別下了,這丫頭吵死人了,擾了我下棋的興致。」北川陽子對著北川麗子說。
後者淺淺一笑,知道這盤棋繼續下去,姨婆只會損失慘重、潰不成軍。既然她喊停了,身為晚輩也不好窮追猛打。
「是。」她恭敬的鞠躬致意,這才將盤起的腿伸展,離開棋桌。
一站定,她攏攏衣擺,面目嫻靜得像來自畫中的美女。
整整十年了,她在日本的生活已經十年,這十年來她過得辛苦又緊湊,連停下喘息的時間都沒有,每天都在家務的工作中與圍棋的廝殺下接受指責、訓斥,然後還要忍耐身上一刀一刀的刨割,才成就了今日容貌完美的她。
曾經她為了牙齒矯正,一口的牙幾乎酸軟得無法咀嚼進食,一度她以為自己會餓死在日本,沒想到十個年頭還是就這麼撐了過來,如今想想,美麗的確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奶奶說的沒錯,姨婆的確能將她訓練成一位迷人的女性,並且指導她成為棋藝出色的女棋士,從沒沒無名到今天成為八段的棋士,她的辛苦真的沒有白費。
「麗子,是台灣來的信。」秀子壓低音量開心的說。
欣喜的北川麗子還來不及接過,北川陽子睨了秀子一眼,霸道的把信抽起,逕自拆閱。
半晌,她口氣低沉的說:「是時候了,這是台灣圍棋名人賽的邀請函,你去收拾行囊吧!」隨即將信扔給了北川麗子。
「姨婆?」她趕緊接住天女散花的信件。
「秀子,還不去幫忙,快幫麗子把東西收拾好。」北川陽子繼而對她說:「東西收拾好,待會過來找我。」
「是。」北川麗子雙手合攏,擺放在裙上鞠著躬。
一反常態,北川陽子神情肅穆的將扇子插在腰際,凝肅的踩著僵直步伐離開。
她還來不及說出詫異,秀子馬上湊上前對著她問:「是誰寄的?我還以為是奶奶的來信,上面都寫著R.O.C嘛!」
「不是,是台灣圍棋名人賽寄來的邀請函,邀請我參加比賽。」
「麗子,你是不是要回台灣了?你還會回日本嗎?我們不會以後都見不到彼此吧?」秀子趕緊問。
台灣,她想了十年的台灣,那裡有太多叫人牽念不已的回憶,奶奶、阿錯哥哥、士傑……只要是天豐棋院的一切,她都不曾忘記過。
這趟回去會短暫停留還是長住下來,她自己都沒個准,怎麼回答秀子的問題?
「秀子,只是一場圍棋邀請賽,你多心了。」北川麗子笑著,率先回房去,秀子則緊跟在後。
踏出的腳步有著期待,她知道張錯三年前就回台灣了,在日本的報紙上,她看到他的消息。
不過,他一定不清楚關於她的訊息,因為她已經徹底改變了,早已不是他印象中醜醜笨笨的小拾翠,而是圍棋界的一員——北川麗子。
回到房裡,她放肆的往床上一坐,不再拘謹的彆扭。秀子則是拿出行李箱,開始幫她收拾行囊。
「麗子,是不是該準備禮物給奶奶?你這次回日本的時候,是不是就會把奶奶一塊接過來?我真想要見到她老人家。」秀子想像著馮奶奶的模樣,開心了起來。
「當然。奶奶老了,她辛苦一輩子,從沒有好好享受過,我要接她到日本來養老,讓她和姨婆見見面,兩姊妹不知道多開心呢!」她拍著手,開心的計畫著。
忽地從床上跳起,她打開衣櫥裡上鎖的櫃子,小心翼翼的取出棋盤和棋匣,那是阿錯哥哥送她的禮物,時至今日,她仍保存得相當完好,平時壓根捨不得拿出來用。
「秀子,幫我把這個也放進去,我要帶著它一起到台灣。」
「你帶這東西做啥?比賽的時候又派不上用場。」
「你別管,只管幫我放進去就好。」北川麗子的眼睛透出神秘的光彩。
就當兩人一來一往的商討著該帶什麼東西時,門外傳來兩聲叩門聲。
「請進。」她打開了門。
「麗子,夫人請你過去她房間。」
「我馬上去。」女僕走後,北川麗子轉身對秀子說:「我先出去,行李就麻煩你了。」
秀子拍拍胸,「包在我身上。」隨即又喊,「等等。」她快步上前,幫忙她整理服裝儀容,確定完美無瑕後,把扇子擺在她腰帶上插好,「好了,這樣才不會又把夫人氣得七竅生煙。」
「秀子,謝謝。」
北川麗子眨眨眼,會心的笑著,轉身跟隨女僕的腳步,向姨婆的房間挪移。
來到北川陽子的房間,女僕為她拉開房門,她跨步入內,端跪在榻榻米上恭敬的行禮如儀。
「下去吧!把門帶上。」北川陽子莊嚴的命令著。
當女僕離去,她淡說:「過來。」傾身蹲跪在房內深色的木雕小佛堂前,「你來日本已經十年了吧?」
「是的,姨婆。」看著她的背影,北川麗子感受到氣氛變得嚴肅。
北川陽子側過臉,心情沉重道:「現在是時候告訴你事情的真相了,別忘了我教導你的堅強。」
「是,姨婆。」她心中浮現不安的情緒。今天的姨婆很嚴肅,莊重得叫人詫異惶恐,生怕有大事要發生了。
木門拉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黑白相片,裡頭的人是十年來朝思暮想的奶奶。
「奶奶——」北川麗子驚呼。
「麗子,你的奶奶已經往生,在你來到日本的第五年冬天,她在睡夢中安詳辭世。」北川陽子轉過身來面對著驚愕的她。
「不可能的,我每個禮拜都給奶奶寫信的。」她的心臟卜通卜通的跳著,幾乎要從喉嚨、嘴巴掙脫跳出。
北川陽子鎮定的看著她的眼眸,沉緩的說:「那是我因為不想功虧一簣,特意模仿你奶奶的筆跡,請張家的二少爺從台灣寄來的。」
「不可能的……」她還沉溺在極度震驚中,不敢相信這天人永隔的事實。
「在你還未抵達日本之前,你奶奶就交代過,將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必須直到你成功蛻變後才告訴你,所以即便是這種生死大事,我也不得不隱瞞了你五年,你奶奶的骨灰是張家二少爺托人從台灣送過來的。」
「士傑……」北川麗子瞠大著眼,凝視著相片中慈祥的奶奶,一時悲從中來,不禁淚流滿面嗚咽啜泣。
「現在,你奶奶交託我的事,我已經達成,十年之期一到,你也該回台灣去,帶著你當初來日本的心願,回台灣去爭取你所想要的東西。」
北川麗子跪在堂前,手貼在榻榻米上,額頭垂得低低的,眼淚沁入榻榻米,滿心皆是她對奶奶的遺憾。
忽爾,北川陽子抽出腰際上的扇子,往沉浸傷心中的她頭上一敲,「你是存心讓我難堪啊!我還當你這十年已經學得夠多了,如今才看到你奶奶的遺照,你就給我破功,存心讓我在你奶奶面前下不了台啊。」
許久,她緩緩抬起頭,睫上的淚珠沾惹得閃閃發光,「不會的,我絕對不會讓這十年來的努力功虧一簣。」
「以你的平庸資質能取得到圍棋八段資格,我敢說你奶奶在天上都會對我感激得痛哭流涕,這一回圍棋名人賽,你可要好好的給我表現,可別讓我在日本看得吐血,知道嗎?」
「我知道,姨婆。」
「去吧!你奶奶有我每天給她說話上香,她不會無聊挨餓的,你放心去跟人在棋盤上廝殺格鬥吧!」
北川陽子揮揮手,讓北川麗子離去。老實說,能這樣徹底改變一個人,她內心真是與有榮焉。
「姊姊,我可沒對不起你,拾翠這丫頭,我可是盡全力將她改造了。」
第八章
台灣圍棋名人賽。
來自日本的北川麗子打從下飛機那一刻開始,她美麗的容貌以及八段的圍棋實力,讓她成了台灣媒體追逐的焦點,即便是現在一身和服的打扮,端坐在棋桌前與對手交戰,鎂光燈落在她身上的機率遠遠的高過對手。
台灣媒體稱她是圍棋界的鳳凰,絢爛奪目又高不可攀。
鳳凰!北川麗子在心理嗤笑。如果他們知道了她的過往,斷不會用鳳凰這稱呼來讚許她,甚至會輕蔑她的手段吧!
嘴邊始終噙著一抹笑,棋子扣夾在兩指之間,她的棋法又狠又快,讓對手錯愕得無法招架。
雖說棋局之初不針鋒相對,但在姨婆的教導下,她發現,針鋒相對未嘗不好,一開始就給對手下馬威,激發他的鬥志,這盤棋下得才叫人暢快淋漓。
自信卓絕,她的手一舉一落之間,散發著女性的馨香,姿態柔美得叫人迷醉,就遵對手都不禁沉迷在她若有似無的嬌媚之中,屢屢失了神、慌了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