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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方蝶心

  「是,我知道。」

  「來吧,麗子,來嘗嘗新廚師的手藝,那個老廚師囉唆又不衛生,已經逼得我不得不把他給解決了,相信這個新廚師會好些。呵呵呵呵……」

  尖銳又陰冷的笑聲瀰漫整個空間,她不敢再多想什麼,為今之計,只有咬牙苦撐,才不會白費奶奶的一番苦心。

  她一定要蛻變,不單要成為迷人的女性,還要擁有精湛的棋藝,蛻變……

  第七章

  緊張的氣氛在圍棋王座大賽裡蔓延,已經對弈近五個小時,觀賽者莫不眾精會神的專注著棋盤上的變化。端坐在棋桌前,九段的張錯與對手岡田浩,則是沉默從容的支頤沉思。

  來到日本已經六、七年光景,張錯以黑馬之姿屢屢在圍棋大賽中囊括勝利,成為日本家喻戶曉的圍棋好手,每一次,他精湛的棋藝都讓對手陷入頑抗的境地,他面貌翩然,然而內心卻像歷史皇陵般的深沉,叫敵手無法揣透心思而僵亂了棋步,最終將勝利拱手讓給年輕的他。

  他端坐如常,用著他機敏冷峻的棋法,不斷的圍地擴張,他的靈魂像陷入了黑白的空間,在其間遊走廝殺。

  最後的五分鐘,現場開始讀秒倒數,他臉上波瀾不興,伸出手指夾取一子,讓才窮智竭的對手不得不俯首稱臣。

  兩人互相鞠躬致意,張錯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起身走開。

  「恭喜、恭喜!」迎面而來的都是祝賀的人。

  他僅是淡淡的笑著,「謝謝。」

  又一次贏得勝利,他的心卻益發的空虛,像是什麼東西被刨挖離身般,又尋不到問題點的浮蕩著。

  婉拒了任何社交活動,他這個勝利者安靜的驅車離開,往他落腳的地方歸去。現在的他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覺。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習慣在每一場比賽之後,安靜的睡上一覺。三年前,籐田師父去世,他與悅子的婚事依然沒有確定下來。

  他很清楚,自己並不愛悅子,一點都不愛,即便悅子因為工作需要,長年海內外的奔走,他對她竟然連一點想念都不曾有過,他們之間比朋友還要生疏。

  聰慧如悅子,也知道他們之間沒有愛情,早已從努力爭取,漸漸死心放棄。

  若真正說他想念誰,好像有一個矮小的身影,每逢一段時間,就會冷不防的竄入他的夢中,或是他的思緒裡,攪亂他的棋法與美夢。

  偶爾打電話回天豐棋院,他和士傑總是心照不宣的不提及那個人的存在,簡短的寒暄後,就這樣掛上電話,好像距離遠了,連感情也淡了。

  張錯正準備把車子停進車庫,驟然發現門前站著一個人,他吃驚,卻沒把驚訝的情緒洩漏太多,就這麼隔著車窗和來人對望著。

  倒是那人機伶,退開腳步,讓他把車子停妥,才開了口。

  「你還是那麼惜字如金,連句歡迎都不說。」西裝筆挺的邵恩新提著公事包,一臉不屑,「又穿成這樣,你去哪了?讓我在這裡站了好久,還懷疑士傑給我錯誤的地址。」

  「進來吧!」張錯說。

  這是兩人自從那次大吵後,首次面對面的開口說話,沒有煙硝味的成分。

  客廳裡,兩個高大的身軀各據一方。「沒有茶,只有啤酒。」

  「隨便。」張錯輕手一甩,邵恩新一手接住凌空落下的啤酒,拉開拉環,仰頭猛灌,不忘抱怨幾句,「渴死了,他媽的。」

  「怎麼突然來日本?」

  「來出差,順道溜過來看你,你也真是無情得徹底,六、七年了,也不曾回台灣一次,什麼升段、勝利的事情,都是從士傑口中聽到,可是有一件事,我覺得我非要來叫你回去一趟不可。」

  「什麼事?」

  邵恩新擱下啤酒罐,在公事包裡抽出一張紅色的喜帖,筆直的推到張錯面前。

  「我要結婚了,你會回來吧?雖然我可以弄個網站要求禮金線上刷卡,但是我覺得那太無情冷血了,我不想我的婚禮搞成那樣。」

  張錯瞪著那張喜帖,猶豫著該不該打開。新娘的名字會是那個熟悉的名字嗎?他不敢證實。

  「幹麼不收下打開看看?」邵恩新催促著。

  「不用看了,回去是不大可能,禮金我可以先給你。」他平靜的說。

  即便認識許多年了,邵恩新還是不大喜歡他那平靜從容的死人臉,「阿錯,你可不可以不要一見面就給我這種難堪?看一眼我的新娘那麼不屑嗎?虧我還大老遠從台灣送這張喜帖還有結婚照來。」

  「別誤會,大家都認識,哪有啥不屑,只是我怕抽不出時間回去。」

  「誰跟你認識,我老婆你哪只眼睛看過她?」

  「不就是拾翠嘛,大家都曾經一塊兒下圍棋的,怎會不認識。」張錯勉強扯出見面後第一個笑容說道。

  邵恩新輕蔑的從鼻子哼出氣,「拾翠那丫頭跟你一樣無情,莫名其妙的就消失了,這麼多年來,也不曾見她回來看馮奶奶一面,就連馮奶奶在睡夢中死去,她都沒出現,最後還是士傑把馮奶奶的骨灰托人送給馮奶奶日本的妹妹保管。」

  「馮奶奶走了?士傑怎麼沒提?」張錯錯愕的看著他。

  「提了又怎樣?你這冷血無情的人,我都親自來邀你參加我的婚禮了,你也沒給我太多的歡迎。」他口中儘是埋怨。

  「拾翠人呢?為什麼走了?」

  「我怎麼知道?你們要走不走的會跟我這外人說一聲嗎?」邵恩新回了一句。當年阿錯走,也沒當面跟他說一句,何況是拾翠。

  「我真的不知道這些事,士傑什麼都沒有提。」張錯不敢想像馮拾翠為什麼離開。她能去哪裡?

  「算了,當我大嘴巴講了,婚禮你愛來不來,隨便你,我走了。」他一口仰盡啤酒,自討沒趣的站起身,準備離去。

  「恩新,你什麼時候回台灣,一起吃個飯吧?」

  「不了,接下來的行程很緊湊,而且還要跟日本代表洽談許多事,我走了。」他婉拒了聚餐的邀約,頭也不回的走了。

  張錯坐在沙發上,緩緩的碰觸那張喜帖,打開後,一張精美的婚紗照就這麼掉落下來,他拾起一看,裡頭幸福洋溢的新娘,的確不是拾翠,不是她!

  她究竟會去哪裡呢?回美國嗎?可那已經沒有她爸爸媽媽的等待,她怎麼可能會選擇那裡?

  深夜,他夢見第一次見面時的小拾翠,那樣的羞怯惶恐,推著士傑的輪椅十分賣力又緊張,在餐桌上幾乎把臉埋進碗裡……

  「拾翠——」他從叫喊中醒來,發現只是一場夢。

  他想念起過去,等不及天亮,他匆匆收拾行囊,搭上第一班飛往台灣的飛機。

  這些年,他在圍棋界的努力已經足夠了,那些名利的爭奪原不是他喜歡圍棋的來由,比起未來的十段賽,他反而掛心那個家鄉的女孩。

  他決定回台灣去。

  ☆☆☆☆☆☆☆☆☆☆  ☆☆☆☆☆☆☆☆☆☆

  屋子裡,兩名女子端坐在棋桌前,一位穿著黑色和服,睥睨的神情帶點審視的味道,直盯著面前那盤棋,手還不住的搖著扇,似乎是想要藉此干擾對手。

  另一位,一身雪白和服,裙擺上描繪著栩栩如生的櫻花,腰上繫著精緻的紅絲裹金的帶子,頭上的髮髻梳整得完美,一根銀簪子點綴烏黑,滿是光華。

  美,那白衣女子美得宛若天仙,瓜子臉白淨無瑕,黛眉舒緩,雙眼皮上描繪著銀色的眼影,在一眨一眨之際,閃爍著一股光芒。高挺的鼻樑下,有著一張朱艷的美唇,抿著一抹淡笑,不經意的露出一排貝齒,煞是風情。

  若不明說,任誰也不會料想到這個絕美的女子,竟然是當年在張家怯生羞憐的馮拾翠,那容貌實在差太多了!

  瞧她,扶拉著和服的衣袖露出皓腕,纖纖玉指夾取一隻棋子,姿態優雅的往棋盤上擱去,隨即交錯的安放在腿上,十足十的閨秀舉止。

  屋內因為這盤棋表面上雖是寧靜和諧的氣氛,在皮裡陽秋間,卻又透著淺著的殺氣,一來一往的廝殺著對手的棋子。

  霎時一股叫嚷驚擾了寧靜,黑衣和服者蹙起了眉,手上的扇子搖得更不耐煩,白衣和服者,則是依然沉著入定,專注在棋盤上的提吃與圍地。

  「麗子、麗子——」秀子的聲音從大門前就不斷傳來。

  她拉起裙擺,飛快的奔向主屋,手中揚著來自台灣的信件。

  打從麗子在日本住下的那一天開始,基於年紀相仿,身為女僕的她與麗子便成了莫逆之交。

  雖然麗子是北川夫人姊姊的孫女,但是嚴厲的北川夫人可不會讓麗子在這兒當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一樣得跟著其他女僕分擔家務,正因為如此,她就成了麗子的知交好友。

  而麗子生命中最快樂的事情,就是接到來自台灣的信,她的快樂常常感染了身旁的她,是以她每日總是慇勤的查看屋外信箱的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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