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氣息一促。
「說話啊!」
「是。我不該想著要去窺探羽竹國二皇子,私自將車隊拉到邊境--」
「誰說妳這點做錯了?」他打斷她。
「咦?」她訝異抬眸。
「身為千櫻的王女,妳的決定將牽動國家百姓的處境,本來就該掌握足夠的情報後,再下最好的判斷。我不怪妳想評估未來的夫婿人選,我怪的是妳竟笨到讓自己身陷危險。」他輕捏她下頷,「難道我這些年來還沒教會妳怎麼當一個公主嗎?霓兒。」
她頓時心慌意亂。怎能有人在責備人的時候,語氣依然如許和緩平靜,像在談論再尋常不過的家常瑣事?
這男子,不好對付啊!最糟糕的是,她一點也不知曉他平素究竟如何教導雲霓,只好憑直覺來應對了。
「風表哥,我餓了,我們能先吃點東西再談嗎?」海珊瑚扁起小嘴,蹙起蛾眉,扮出可憐兮兮的模樣。
「吃吧。」他放開她。
她這才鬆了一口氣,舉箸夾起魚肉,沒給自己猶豫的時間,迅速送入唇內,也不敢細嚼,就這麼一古腦兒吞嚥下去。
嘿!嘔吐感自胃部竄上食道,她咬牙忍住。
「妳今天很乖巧嘛。」風勁含笑的聲嗓閒閒揚起,「平常我怎麼勸妳,妳都不敢多嘗,今天倒一口氣全吃下去了。」
什麼?海珊瑚愕然。他這話的意思是雲霓也討厭吃魚?她擱下筷子,一時心緒複雜。她跟雲霓一樣討厭吃魚?莫非她真是那公主……
「是不是怕我罵妳?」風勁柔聲問。
她怔怔瞧他。
他輕聲笑了,「別這麼看我,像只跌人陷阱的小兔子呢。」湛銳的黑瞳,閃過調笑璀光。
他笑了?她微感目眩地眨眨眼。這笑,並非毫無陰影的燦爛,甚而帶著點奇特的冷漠,可就是那笑中的冷漠,強烈撼動了她。
他的心肯定是冷的,所以連笑也如此冷情……
「好吧,我答應妳,只要妳今天乖乖把這整條魚全吃了,我就不再叨念妳,如何?」風勁半嘲弄地提議。
海珊瑚不語,凝視他片刻後,默默舉箸。一口飯,一口魚,偶爾夾雜一口青菜,不到半炷香時間,她果然掃光了一整條魚。
雖然她嬌麗的容顏,早因滿腔的魚腥味而苦惱地刷白;雖然喉頭一陣陣抽搐,威脅著要將腹裡的食物全倒出來,但她仍強忍著。
在她進食期間,風勁一徑新奇地注視她,見她果真聽命吃完整條魚,眼神逐漸深沉。這不像雲霓。雖然對他,她幾乎從不違逆,但也從來不是如此全盤接受。她會質疑、會反抗,起碼也會邊吃邊朝他扮鬼臉。
「妳真的這麼怕我責備妳嗎?」他低聲問。
她搖頭。
「那妳今兒個怎麼如此聽話?」
「因為我希望風表哥開心。」她靜靜說道,「我想多聽聽你的笑聲。」
「妳想多聽聽……我的笑聲?」風勁愕然,完全沒料到她會如此回答。
「嗯。」
「為何?」沉默許久,他才問道。
為何?
「我也不曉得。」海珊瑚掩下眼睫,莫名地微笑。
她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了,又怎能一一釐清腦中所有思緒?
風勁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尤其是她唇畔那抹奇異的微笑,「妳似乎變了,雲霓。」
她一震。
「從前的妳,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他一字一句道,「這段日子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她露出馬腳了?海珊瑚咬住唇,「沒有啊。」
「妳跟花信他們失散那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她繃緊身子,強迫自己鎮靜,搬出事先套好的說詞,「我藏在一處隱密的山洞裡,餓了幾天,火影找上我的時候,我已經因為染上風寒昏迷不醒,幸虧有紫姑娘替我看診開藥,救了我一命。」
「只有這樣嗎?」
「對啊。」她細聲細氣地應。
「看著我!」風勁忽然強硬地抬起她下頷,銳利的眼光逼視她,「妳藏在山洞裡那幾天,有沒有遇上什麼人?」
「沒有啊。」
「真的沒有?」風勁傾過身,氣勢更加懾人。
她身子一顫,喉頭一縮,方才硬生生嚥下的食物在胃部狂攪一陣後,忽然全嘔了出來。難聞的穢物,瞬間髒污了風勁的衣襟,他俊挺冷傲的形象霎時毀去三分。
老天!她做了什麼?海珊瑚驚愕地暗視著自己的傑作,腦海一片空白。
風勁彷彿一時也難以相信,愣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取出手巾擦拭胸前一片污穢。然後,他俯下身,兩束冷冽眸光箝住她。
他要打她了!海珊瑚驀地驚顫,垂下眸,握緊粉拳,等待即將襲來的痛擊。可過了許久,預期中的熱辣疼痛感仍未降臨,她平抑過於急促的呼吸,冒險揚起眸。
他居然……正對著她微笑!端薄的唇角淺揚的弧度,懶洋洋鬆弛著的眉宇,以及眸中璀亮的光芒,都說明了那的確是個微笑。
「我一直在猜想,妳究竟何時才會吐出來呢。」他好整以暇地點了點她唇畔,「快擦擦吧,要讓宮女們看見可不得了,一個公主吐成這樣多難看!」
他沒打她!他甚至還對她笑,雖然那笑多半是嘲諷之意。
海珊瑚顫著手,柔順地取出手巾,拭淨嘴角,一面動作,一面怔然望他。
風勁揚眉,「怎麼了?」
「風表哥,你--」
「如何?」
「你對我……真好。」她恍惚地說道。
「我對妳好?」他驚異地瞇起眼。
「嗯,你好疼我。」她仰起容顏,粉唇甜甜綻開的笑意,清新得好似早春的太白櫻。
他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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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居然說他待她好,說他疼寵她。
是她瘋了?還是他聽錯了?
俐落地批完堆積如山的奏折後,風勁端起茶碗,掀開碗蓋,深思地品茶。
雖然雲霓這丫頭從小到大給他惹了不少麻煩,偶爾也會讓他頭疼,但從不曾如現下這般,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從昨夜到今日,他只要一得空閒,腦中便不自覺淨現她甜蜜的笑顏。
她自然不是初次對他笑,但笑得如此甜美、如此嬌柔,卻是第一回,尤其不知何故?他總覺那嫣麗的笑容,七分感動中彷彿還藏著三分心酸。
一個未滿十八的姑娘,芳華正燦,他竟沒來由地覺得她笑得滄桑。
是她不對勁,還是他閃了神?風勁擰眉,擱下茶碗。
見他面色不善,一旁侍立的宮女機靈地問道:「是不是這茶不好喝?王要是不喜歡,我再另泡一杯。」
「不必了,這茶很好。」這可是羽竹國使節送的上等茶葉呢,能不好嗎?風勁譏誚地沉吟,食指規律地敲桌,片刻,他終於開口,「知道公主在做什麼嗎?」
「是,方才鳳凰宮的宮女春華來報,說花公子跟火武士一早就找公主去了。」
八成是怕雲霓遭他責備,趕去安慰她了。他淡淡撇唇。
「王,您這些奏章是否都批完了?」宮女試探地問道。
「有事嗎?」
「是,日綺夫人遣人來問好幾回了,說今晚邀您賞楓喝酒,怕王給忘了,提醒您忙完了早些去呢。」
日綺。風勁半斂眸,逐去腦中雲霓奇特的笑顏,換上一道嫵媚窈窕的姿影。
才剛葬了夫君,這風流俏寡婦就急著對他投懷送抱嗎?
「知道了。」他揮揮手,「妳先下去吧。」
「是。」宮女溫雅地欠了欠身,恭敬地退下。
確定御書房再無閒雜人等後,風勁一彈手指,一個黑衣男子自屋樑上輕巧地躍落。
「你躲在那兒多久了?」風勁笑問。
「剛到。」男子簡潔應道,蒙在黑布後的雙眼炯炯有神。
「要你從正門進來你不肯,老是這樣偷偷摸摸的,像鼠賊一樣。」風勁嘲弄道。
「愈少人得知我的存在,主君就愈安全。」男子彷彿習慣了他的嘲笑,只是淡淡應道。
風勁站起身,一把扯下男子的面罩,打量幾眼他端俊陽剛的臉,忽地輕聲一笑,「老是跟個男人在房裡鬼鬼祟祟的,不曉得的人還以為我有龍陽之癖呢。」
「別說笑了,主君。」男子這才總算有了反應,揪攏劍眉。
「君無戲言,我的樣子像是說笑嗎?」風勁一本正經地問。
「主君!」男子俊頰泛開一抹淡紅。
風勁見了,嘖嘖搖頭,「我說海浪啊,你臉皮這麼嫩,還當什麼刺客呢?」
「海浪臉皮不薄,是主君說話太過火。」海浪澀澀抗議。
他說話過火?風勁挑眉,憶起數日前他前去天神毆探望水月時,她也曾冷淡地如是說道:看來他的玩笑不受人歡迎呢。
風勁自嘲地扯扯唇,回到檀木座椅上,端坐身子。「我有一事要你去辦,海浪。」
「請主君吩咐。」海浪躬身聽令。
「你去幫我查探查探,雲霓失蹤那幾日究竟出了什麼事。」
「什麼?」海浪措起眉頭,「主君的意思是--」
「我懷疑雲霓瞞了什麼沒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