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發白,「你真的確定?」
「我當然確定!」花信懊惱地擰眉,「妳長得和雲霓一模一樣,這世上會有兩個外貌如此相似的女子嗎?妳只是因為撞傷了腦子,一時失去記憶,妳要相信自己是個公主啊。」
「若我……真不是呢?」她顫聲問。
「妳寧願我們任由妳孤身在外飄零嗎?」花信板起臉孔,「妳若不是雲霓,我們就不能帶妳回宮,只能把妳留在民間了。」
他們要拋下她?!莫名的恐慌倏地攫住海珊瑚。
「別拋下我!別丟下我一個。」她仰起蒼白的容顏,玉手緊緊揪住花信衣襟,「我不要一個人,我不曉得能去哪兒,別拋下我,求求你,求求你!」她急切地、傷痛地懇求,心窩像被刀割過,抽搐發疼。
她害怕。不知何故,一思及自己將被孤零零地拋下,她便感到難以形容的驚懼。她不要被拋下,不願像只被穿破了的舊鞋,任人丟棄,若是只有當個公主,她才能得到存在的價值,那她就當!
公主也好,貧女也罷,她都能扮演,都能演得維妙維肖。
「我、我懂了,我是雲霓,我是公主。」她顫著手鬆開花信,顫著手觸碰桌上那一迭花信在旅途中特意趕繪的人物丹青。「你來……你來考我,這些人我都記住了,你考我,我都、都知道的。」
「雲霓?」花信失神地望她,好似很為她的反應感到震驚,俊眉揪成一團。
「我真的都知道,花信,你快考我啊。」她含淚催促。
「雲霓,妳怎麼了?妳怎麼……會成了這樣?」花信伸手碰觸她的頰,心疼又不忍地看她,「我從不曾見妳哭過,從來不曾。」
「嗄?」海珊瑚一怔,淚眼雖迷濛,卻清清楚楚在花信眼底看到了心慌與動搖。
這個男人同情她,他受不了她的眼淚,淚水能夠動搖他,能作為折服他的武器……
她眨眨眼,讓剔透的淚珠盈於眼睫,她咬住唇,在柔軟的唇瓣刻下印痕,將雙手環住自己纖瘦的肩,輕輕地發顫。身前並無銅鏡,可她能夠在腦海中描繪出自己此刻的形影。她會是嬌弱的、楚楚可憐的,像朵受盡淒風苦雨的小花兒。
「對不起,雲霓,方才是我說錯話了。」瞧,他果然向她道歉了。「我明知道妳現在心神耗弱,還這麼嚇唬妳,我實在太過分了!」
「你答應我,永遠不拋下我?」她哽咽地問他。
「我答應妳,傻雲霓,我怎麼會拋下妳呢?」他柔聲安慰,「我,還有火影,我們永遠不會背棄妳,永遠會保護著妳,妳放心吧。」
永遠保護她?海珊瑚淡淡地、澀澀地笑了。當個公主真好啊,不僅能享盡榮華富貴,身邊還有如許優秀的騎士護衛著她。她但願自己真是他們口中那位公主。
「好了,別哭了。」花信溫柔地替她拭淚,「妳不是要我考妳這些畫像嗎?哪,妳先說說,這位是誰?」他指著最上頭一幅畫像問她。
「這位是我國的丞相,金譽,為人老練,善溝通調停,甚得其他重臣信賴,攝政王曾讚他是我國不可多得之國寶。」她流暢地背誦。
「這位呢?」
「是臨東邊衛大將軍,風翔,負責鎮守臨東邊城,是風表哥的伯伯,也是我的舅舅。」
「那這位呢?」
「這位是……」
接下來將近一個時辰,花信指著畫像一一問她,她也一一回答。
問完了最後一幅畫像,聽她連嗓子都沙啞了,花信心疼地替她斟了一杯茶,「喝杯茶,休息一會兒吧。」
「嗯。」她乖乖接過茶杯淺啜著。
他微笑瞧著她,「宮廷裡來來往往這麼多人,難為妳短短幾天都記全了,真了不起。」
她聞言,怔愣地揚眸,「你這意思是……讚美我?」
「當然。難道我在罵妳嗎?」花信開玩笑。
海珊瑚卻笑不出來,先是傻傻地呆坐著,好片刻,那粉嫩的櫻唇才羞澀地揚起,玉頰漫開一抹嫣紅。
「妳應該多笑一笑。」花信感歎,「從前的妳常常笑的,又愛調皮搗蛋,常把我整得哭笑不得。」
「我整得你哭笑不得?」她眨眨眼,不敢相信。
「妳忘了嗎?我每回生氣,妳就會甜甜地叫我一聲師父,可我一心軟,妳又故態復萌了。奇怪的是,妳老捉弄我,對火影倒客氣得很,簡直讓我這個師父顏面無存嘛。」他半真半假地指控。
那是因為雲霓知曉他暗暗喜歡著她吧?因為明白他不會認真對她生氣,所以才老愛作弄他。看來雲霓是個淘氣的公主啊。
海珊瑚迷惘地喝茶。至今她依然無法將那聰慧活潑的公主與自身聯想在一起。
「明天就要進宮了,妳怕嗎?」花信忽問。
「……不怕。」她搖搖頭,勉力牽起一抹微笑。
「明天就要見到風勁了,妳一點都不緊張嗎?」
「不緊張。」她輕聲道,明眸一轉,落向一幅擱在桌邊的畫像。
畫像上的人五官端正,長相極為俊美,眉宇之際隱隱透出一股陰邪之氣。
他就是風勁,千櫻國的攝政王,雲霓的表哥。
「絕對不能讓他懷疑妳。」花信語重心長地囑咐,「他是除了我跟火影之外,最有可能發現妳異狀的人,妳要記住,千萬不能在他面前露出馬腳──他太有野心了,一旦知道妳失憶,他不必費一兵一卒,就能以妳無法擔起女王的重責大任為借口,說服宮中大臣支持他廢除妳的王位繼承權。」
「然後他就能名正言順登基為王了。」她低聲接口。
「不錯。」
「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他有機會廢掉我。」
若這公主的身份是她存活在這世上的唯一價值,那麼,她不會允許任何人奪去。
「歸根究柢,這些事都是因妳而起。」風勁對她說道,「我要妳好好跟我說說,這些時日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攝政王!」
她瞧見花信略略移動身子,意欲保護她。
「放心吧,她是我表妹,又是當今王女,難道你們還怕我對她嚴刑逼供嗎?我只是盡個表哥的義務,好好關心她罷了。」風勁半嘲諷地說道,低下頭,握住她冰涼的柔荑,「我們走吧。」
他牽著……她的手呢!海珊瑚愣了愣,先是恍惚地看了看兩人交握的手,接著揚起容顏,同樣恍惚地凝定風勁。
那宛如輕煙一般迷離的眼,似乎震動了風勁,他微微揪眉。
然後,她笑了,那笑,由她的唇起始,染上頰畔,映亮眼眸,好似木槳則過清波,勾惹圈圈漣漪。
她感覺到風勁握著她的手緊了一緊。
他怕是正在心下狐疑她為何而笑吧?海珊瑚笑著猜想。
呵,其實就連她自己也不大明白,也許是因為……第一次有人牽她的手吧!
第二章
領海珊瑚回到公主的住處「鳳凰宮」後,風勁讓御膳房打點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藥膳,坐在她身邊陪她一同進食。
「妳身子骨好像清減多了。」他意味深長地看她。
她心一突,玉手直覺觸上自己瘦削的頰。他莫不是察覺了什麼吧?
「這趟旅程真這麼辛苦嗎?」風勁繼續問。
「嗄?」
「為了品評未來的夫婿,特地拉著車隊偷溜到邊境,卻不幸遇到行刺,妳大概沒料到這趙行程會如此驚險吧?」風勁淡道,夾起一小塊枸杞清蒸魚,擱到她面前的小碟。
魚肉。海珊瑚默默地盯著小碟,喉間湧起一股淡淡的腥味。她似乎……不太喜歡吃魚啊,但風勁卻特地夾給她這道菜,莫非雲霓愛吃?
「如何?」風勁忽問。
她又愣了愣,「什麼如何?」
「羽竹國的二皇子啊。」風勁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妳這趟私自偷溜到羽竹國邊境,不就是為了打探他嗎?」
她眨眨眼,想起花信曾告訴她,雲霓這趟出行王要是為了婚事而煩惱,同時接到雪鄉國國王和羽竹國二皇子求親的她,為了維護國家利益,有義務正這兩位求親者中擇一而嫁。因為不曉得該選誰,她才會決定親自到羽竹國邊境,趁著二皇子秋獵的時候,私下觀察他的人品。
「我太清楚妳的個性了,雲霓,雖是政治聯姻,若對像不如妳的意,妳也不會輕易出嫁的。」風勁擱下筷子,抬起她下頷,「如何?我的親親表妹可滿意羽竹的二皇子?」
「我沒……沒能見到他。」她低喃,既害怕迎視他具穿透力的眼光,又不得不與他相望,「我在遇見他之前就發生了意外。」
「如此說來,公主此趟出巡一事無成?」風勁冷冷挑眉,拇指刮過她唇緣,「沒探到一點有價值的情報,還差點丟了自己一條小命,妳這回可真算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他諷刺她?海珊瑚心跳怦然,垂斂眸,畢恭畢敬地道歉,「對不起,風表哥,我知道錯了。」
「妳當真明白自己哪裡錯了嗎?」他問,聲調柔軟,卻掩不住一股邪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