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吃穿用度全是最好、最精緻的,得到的關懷與呵護多得教她幾乎難以承載。
她是公主,隨口一句話,一群人都得肅然凜遵:偶然一顰眉,全部人都慌得像天要塌下來。
她覺得有趣,偶爾也會興起,整整這些唯她馬首是瞻的下人們,她會故意挑剔茶點不好吃、衣裳不好看,騎馬時發了瘋似的疾馳,教他們又慌又亂,焦慮難安。
她喜歡瞧宮女們焦急著同她解釋的表情,喜歡看那些侍衛氣喘吁吁地追著她。
她喜歡逗他們心慌,那令她感覺充滿力量,彷彿自己能夠主宰一個人的命運。
她樂於主宰他們,耍得他們團團轉。
她似乎是個壞心眼的姑娘啊!海珊瑚抿了口茶,笑咪咪地想。
初冬的午俊,天色陰沉,濃雲遮蔽了整片天空,好似隨時會墜下雪來,寒風在窗外呼嘯,陰森冷冽,可她這鳳凰宮裡卻是處處燒起了炭火,一片溫暖和融。
寬敞的書房內,几案上點著一爐熏香,拂送一室香氣,她裹著白色狐裘,坐在鋪著毛皮的榻上,手捧著茶杯,懶洋洋地看著幾名貼身宮女忙碌地張羅方才御衣局送來的冬衣。
是新裁的衣裳呢。海珊瑚心滿意是地想,自從她住進這宮裡,幾乎每天都有新鮮玩意送上來,有珠寶首飾、骨董珍玩,也有各式稀奇古怪的小東西。
這些物事,大部分都是風勁差人送來給她的,自從那夜後,她一直沒能再見到他,但他人雖不曾親臨,開懷卻是一分不少,禮物天天送到,補湯也日日送來。
知道他惦著她,她是很開心,可她更希望能見到他,能像之前一樣天天和他一起用膳。
為何他不再來了呢?是否因為那夜與她的纏綿嚇著了他?
他怕自己與她獨處,又會失控嗎?
海珊瑚咬唇想著,玉頰慢慢浸染一抹嫣紅。
「……明兒晚上就是雪祭了,公主要不要試試這件新衣?」貼身宮女春華棒來一襲水湖色綢衣,喚回了她迷濛的思緒。
海珊瑚瞧了她一眼。
這宮女是幾個貼身宮女中最資深的,負責打理公主一切生活細節,雖說實權不大,但既是公主身邊的紅人,就連掌管這宮內大小事務的總管也得對她禮讓三分。
可不知何故,海珊瑚就是無法喜歡她,或許是因為她直覺地認為這個宮女的城府頗深。
「殿下不喜歡這衣裳嗎?」見她不說話,春華還以為她對新衣不滿意。「這料子可是御衣局特別選的,是羽竹國皇宮御用的絲綢呢,觸感好極了:您再瞧瞧這顏
色,是咱們最拔尖的櫻染工匠染出來的,這刺繡也是宮裡最細心的繡娘一針一針親手繡的,還是您不愛這圖案?這梅花挺別緻的啊--」
「我沒說不喜歡啊。」海珊瑚打斷她,從榻上起身,「這幾件新衣都漂亮得緊,我都喜歡。」
「那您要不要試穿看看?殿下,挑一件明晚的雪祭穿。」
「嗯,也好。」海珊瑚方在銅鏡前,一件又一件地試穿新衣,這些衣裳全部是精心織就的,每一件都好看,每一件都是尋常百姓家夢寐以求的華服。
她隨手挑起一件紅綢開金花的單衣,這單衣不僅質料好,顏色鮮艷,繡工更是細緻,再加上弧度優美的蝶袖,穿上後肯定清麗可人。
她將衣裳捧在頰邊,孩子氣地摩挲著。這衣料感覺起來好舒服啊!
「我想穿這件。」
「這件的確漂亮。」春華讚道,轉頭吩咐其他宮女,「妳們聽見了,明晚雪祭,公主就穿這件。」
「不,我現在就要穿。」海珊瑚搖頭道。
「什麼?」春華愣了愣,「殿下現在就要穿?」
「嗯,我要穿給風表哥瞧瞧。」海珊瑚微笑道,明眸流光璀璨。
「可攝政王今晚不會來啊。」春華疑惑地攢眉,「攝政王說了,這幾天因為政事繁忙,暫時不會過來,還吩咐我們一定要看著公主您好好進食。」
「我知道,我曉得他今天不會來。」
「那您還--」
「他不來找我,我可以去找他啊。」海珊瑚嫣然一笑,藕臂一揮,不許宮女們再陽止她。「快幫我換上這件衣服。」
「殿下--」
「快啊!」
實在拗不過她,春華只得歎息一聲,命人替她更衣。
在宮女們的協助下,海珊瑚在一重重的單衣外,罩上了這件新衣,如瀑的秀髮任意垂落,只簡單地以一根鑲著寶珠的髮釵固定。
著裝完畢後,她滿意地看著鏡裡倩影,銅鏡中的女子,身姿清雅,纖秀美麗。她走近一些,細細打量女子的五官,這容顏,端的是沉魚落雁,傾國傾城。
這張臉,和雲霓一模一樣,和公主一摸一樣。
這世上,再找不到兩個如此相似的人了吧?興許,她真是眾人口中那位公主……不,一定是的,她一定是公主,那個讓每個人伺候著、呵護著,讓風勁疼著寵著的表妹。
她笑開了,在宮女們的簇擁下,披著狐裘走出殿外,一頂轎子在門口等著她。
「天冷,公主坐轎吧。」侍衛隊長說道。
她搖搖頭,「我想騎馬。」
「嗄?可是--」
「我要騎馬。」海珊瑚固執地說道,不容否決。
侍衛隊長拿她沒法子,只得命人備好公主坐騎。海珊瑚側坐上馬,拉扯韁繩,享受自由掌控的滋味。
駿馬出了鳳凰宮,穿過一片櫻樹林,少頃,已來到王宮正殿,她躍下馬,步上台階,直接往正殿內的議事廳走去。
一路上,負責護衛正殿的侍衛見著公主王駕在這時候翩然來臨,都是驚訝莫名,想往殿內通傳,海珊瑚卻制止他們,示意他們噤聲。
她蓮步輕移,悄悄來到議事廳門外。
「噓,別說話。」對守門的侍衛們使個眼色,她輕盈地側過身,透過一扇雕花窗窺視廳內。
宏偉的廳內,風勁坐在正中央一張闊氣的座椅上,四周散坐著大臣們,一個個聚精會神,商量著國家大事。
海珊瑚沒去細聽他們說什麼,眸光直接落定數日未見的那個人身上,欣賞著他俊逸端挺的五官。
他眉宇平靜,唯唇角略略勾起,噙著抹教人難以參透的笑意,偶爾,那修長的指尖會輕叩案面,似是沉吟。
群臣討論得熱烈,有時還會站起,慷慨激昂地陳述,他卻總是不動聲色地聽著,瞧不出什麼特別情緒。
海珊瑚凝望著,不覺幽幽歎息。若是能近一點看他就好了,近一點,她就能看清楚那雙眼,也許就能分辨出他藏在眼底的思緒。
她近乎癡迷地望著他,望著他閒逸地將一隻臂膀擱上椅背,望著他慵懶中掩不住霸氣的坐姿--他真的俊極了,好生迷人!
心,霎時不聽話地震顫起來,好似小鳥兒振翅,不停地撲拍著,她捧著胸,粉頰發燙。
數日未見,直到真正見著了他,她才恍然領悟原來自己竟如此思念他。她是這麼這麼想見到他啊!為何他竟能忍得住不來瞧她?他一點也不思念她嗎?
冰涼的柔荑,緊緊執住門屝,她往前踏一步,渴望著更看清他。
寒風吹過,捎來瓣瓣雪花,靜靜地,飛落這個世界。
下雪了。
海珊瑚微揚起容顏,任冰冷的雪花落上自己的眉眼。好涼呢。她探出手,接住一瓣雪花,笑吟吟地欣賞著那晶瑩剔透。
隨著白雪紛飛,風勁似乎也察覺到異樣,稍稍抬眸。
他看見她了!海珊瑚的心跳著,玉指略略緊張地捲縮,嬌美的下頷揚起,迎向他銳利有神的眼光。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他總是冷靜的俊臉果真抽動了一下?他似乎很驚訝,而訝異過後,是一片怔忡的空白。
他被她嚇著了嗎?她甜甜地、愉悅地微笑了,藕臂高舉,美麗的衣袖霎時如蝴蝶展翅,然後,她踮起腳尖,輕盈優雅地旋轉一圈,與漫天飛雪共舞。
我好看嗎?她停下來,用清澈的眼神俏皮地問他。
他自然沒有回答。
她也不等他回答,朝他眨了眨眼後,便翩然旋身,宛若彩蝶,飛逸而去。
她不曉得,在她離去後片刻,風勁便找了個借口,迫不及待地衝出議事廳。
「公主呢?」他問守門的侍衛。
「公主回鳳凰宮了。」侍衛回道,「她吩咐我將這個交給您。」
風勁接過一方繫著彩繩的小布袋,袋了裡裝著某種物事。
是什麼呢?他微微困惑,幾乎想立刻拆開,但終究還是忍住了,將布袋揣入懷裡,直到進偏殿的御書房,他才拉開細繩。
一股清香撲鼻而來,他蹙眉,取出一隻繡工精細的香囊。
寶藍色的香囊上,繡著一隻振翅高飛的鷹隼,器宇軒昂,姿態高傲--這是他們風反的族徽啊,是霓兒親手繡的嗎?
風勁握著香囊,來回端詳,從前的她最不喜歡做這些女紅了,他實在難以置信這鷹隼會是她親手繡的;還有這熏香--他將香囊湊近鼻端,深深一嗅。這味道好生奇怪啊,極端淡雅之中卻又有股說不出的濃郁,似清淡的風,也像澎湃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