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一邊說著,陳嵩就隨便在一張椅子坐下來。不知道為什麼,兩人說起話,竟變得這麼客氣了?
凌美萱眸子微轉,幽幽地道:「其實,你今天晚上來,也是沒有結果的。昨天,知府大人的公子陸川幫來向我爹求親。」
陳嵩大吃一驚,「陸川幫?就是那天黃鶴樓賞游時碰到的花花大少!這樣的無賴,妳爹怎能把妳許配給他!」
凌美萱淡笑,「知府大人是何等人物,我爹怎能拒絕?陳公子,我們之間注定是有緣無分的了……」
陳嵩猛然一搥桌子,五官抽動,「不行!陸川幫是個禽獸,我絕不能眼睜睜的把妳送入火坑!」他一把拉住凌美萱的手,「當我初次遇見妳時,我就深深被妳獨特的思想所吸引。妳說,女人們很苦,不僅受到情感的拘禁,還有倫理的的束縛;妳說,女兒家天生便是怯弱的一方,不能反抗,只能屈從,受的是三從四德的教育,彷彿女子無才便是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就構成女人的一生。生活是乏味、是空虛的,似乎女人只是繁衍的工具、男人的附屬品。妳當時說得這麼好,為什麼現在遇到困難,妳卻不能勇敢地挑戰呢?」
凌美萱的臉色一下子蒼白得如同石灰,強忍著淚水,緊咬著下唇,「不,你誤會了!我不能太自私,不能因為追逐自己的幸福而連累家人。如果我不答應的話,知府大人會隨便捏造一個理由把我爹抓起來,而我們整個家族都會陷入不幸!」
陳嵩聽得額上青筋遽顫,「這麼說來,當官的豈不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隻手遮天了?」
這時,門突然被推開了,凌平章站在門外,身形顯得格外瘦削。
凌美萱驚叫道:「爹,你……」
陳嵩也頓由亂雪紛飛的百感交集裡,回復到現實世界,情緒梢見緩和下來,感到十分尷尬,不知該如何面對凌平章。
凌平章走了進來,「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我知道今晚陳公子會來,故而久候在門外。」
陳嵩紅著臉,吞吞吐吐地道:「凌老爺,我……」
凌平章歎口氣,「你不必說了,我就這麼一個獨生女兒,從小就當個寶貝一樣寵著,生怕她受到一點委屈,誰知這一次卻將她傷得這麼深。陳公子,你帶她走吧。」
凌平章說得很淡,但聽在陳嵩與凌美萱的耳裡,無異於一聲驚雷,兩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凌平章恨恨地道:「陸川幫那個狗東西!我早有耳聞他平時的行事,對於他的求親,我只是敷衍了事,其實我心目中的理想女婿就是陳公子。今晚陳公子來訪,已通過我的最後一關考驗。」
陳嵩吃驚,「什麼?您在考驗我?」
凌平章微笑,「所謂真情無價,患難見真情。過於平靜的生活往往掩蓋人性的善惡,無論是朋友之情遺是夫妻之愛,只有歷經風雨,才知情的真偽。」
凌美萱大喜,「爹,你還真是老謀深算啊!你可嚇死女兒了!」她的盈盈秋波再次注視著陳嵩。
凌平章笑道:「真正的愛情,應該禁得住任何考驗!」說時,他自暖壺裡斟上一杯溫茶,雙手奉上,「多有得罪,公子莫怪。」
陳嵩雙手接過,喜上眉梢,「謝謝!有此考驗,是應該的、是應該的。」
凌美萱的臉色倏地又黯淡下來,「可是,陸知府那邊,爹該如何交代呢?」
凌平章撫撫鬍鬚,「看來我只有使出瞞天過海之計了。陳公子今晚就帶妳出城,你們在四川成親,陸知府是沒有辦法的,至於他問到我的頭上,我就說女兒失蹤,他還能拿我怎麼辦?」
凌美萱問道:「爹,我若一走了之,陸知府真的不能治你的罪嗎?」
凌平章一撫她的鬢髮,「傻女兒,世上有為父的隱藏女兒下落的這一條罪嗎?他告不了我的,關鍵的是,妳能否過得幸福。」
一聽這話,凌美萱臉上兩行淚水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飛撲向凌平章胸前,抽噎不止。
陳嵩想勸勸她,但又不知從何處勸起,於是就笨拙地摸出一條手帕遞給凌平章。
凌平章見女兒淚流滿面,心也軟了,接過手帕,替她擦拭淚水,把她的頭抱在胸前,輕拍她的後背,「傻孩子,跟著自己心愛的人遠走高飛,是值得高興的事,妳還哭什麼呢?」
凌美萱剎那間整顆心被甜蜜的溫情所填滿,整個人變得異常軟弱,就像回到母體的嬰兒,語帶哽咽的說:「不知道這一走,咱們父女倆何時才能再相見?」
凌平章笑道:「妳雖然不能來武昌,我卻可以去四川啊,多給我寫信!」
「嗯!」凌美萱笑著擦乾淚痕。
夜風吹窗,燭影搖紅。
這時,平兒推開門,叫道:「小姐要去四川,我一定也要去!」
凌平章笑道:「這是當然的。妳放心吧,妳跟著小姐這麼久,讓別人同去,我還不放心呢!」
平兒噘著小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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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黑廂馬車停在凌府門前,父女依依話別。
凌平章歎氣,「老了,老了,看來我對妳管得太多了,子女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妳一定認為爹是個老古董吧。咳,爹怎麼能護著妳過一輩子呢?再說妳也不見得懂我的用心,整天臭著一張臉呢。」
凌美萱嗔道:「爹,你怎麼還記得這麼多啊!」
凌平章哈哈大笑,「美萱,爹平時是不是很固執、很不講理?」
凌美萱蛾眉輕輕一蹙,「雖然有一點點,但我知道爹都是為了我好。」
凌平章搖搖頭,「妳不要再安慰我,我這個爹沒當好,做事一廂情願,常常把好事辦成壞事。說老實話,今天爹真是為妳傷透了腦筋。唉,如果你們倆能禁得住這樣艱難困苦的考驗,爹還有什麼話說呢?」
「爹,這也不能怪你呀,我這個做女兒的也有不對的地方,頭腦簡單,意氣用事,總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凌平章鬆開韁繩,道:「往後我不在妳身邊,你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我不管你們了。我老了,再也管不住你們了。」
凌美萱的唇角輕輕拉動一下,左腮出現淺淺一圈梨渦,「不,你該管的地方還得管。你走過的橋,比我們走過的路還要多呀。」
凌平章慈祥地對她笑了笑,「經驗豐富又有什麼用,妳還不一樣統統當成耳邊風。我已經過時了,不中用了。」
陳嵩抱手作揖,「您請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美萱的!」
凌平章緊瞅住他,「那是最好,如果我女兒在你手上受了什麼委屈,我絕不饒你!」
陳嵩聽得吐了吐舌頭。
「爹。」凌美萱淚眼婆娑地再撲到凌平章懷裡。
「去吧。」凌平章將女兒推上馬車。
陳嵩在前面充當馬伕,凌美萱和平兒相繼坐進車廂,不停的向凌平章揮手。
看著馬車向前行駛,凌平章突然有了一種清朗明澄的心情。
天空很高,一輪明月掛在枝梢。
第九章
陳嵩趕著馬兒,一路上思索著,自己並不是什麼公子哥,家裡非常貧困,而且也不在四川,這件事情肯定要對美萱坦誠的;但問題是什麼時候說,如果現在說出來,凌美萱一氣之下回府,豈不是又落入陸川幫的魔爪?
陳嵩決定凡事等出了城再說,如果凌美萱氣極了,再好言相勸幾句;如果她真是嫌貧愛富之人,那她就不值得自己留戀了。
馬車行到客棧,小三子一夜未睡,在門前翹首盼望,轉頭見凌美萱安然坐在馬車裡,心中高興至極,這件事一帆風順,還真是佛祖在冥冥中保佑著呢!
接著馬車載著四人來到城門,被一群守軍攔下,一個官爺模樣的人走了過來,頭戴獅子盔,包耳護頸,七星瑪瑙抹額,沉聲問:「這麼晚了,出城幹什麼?」
陳嵩抱拳作揖,「剛剛收到家書,因家中老父去世,急於回鄉辦理喪事,還懇請各位軍爺行個方便。」
官爺掀開車廂,瞟他一眼,「這裡面是你的什麼人?」
陳嵩恭敬道:「是內人、婢女和小三子。」
官爺冷哼一聲,「我看未必吧。」說罷把手一揮,哈哈大笑,「逮住了!」
城樓中頓時火光大亮,一人走到城垛邊,往垛下望,乾笑二聲。「沒錯!就是這小子!」
陳嵩抬頭一看,陡然間臉色煞白,來者正是知府的公子陸川幫!
陸川幫大喝:「陳嵩,你說車廂內是你的什麼人?你再說一遍。」
陳嵩頓時啞口無言,急得頭冒冷汗,彷彿被人戳破謊般的不自在,一雙黑瞳直直地盯著對方。
凌美萱探出頭,一剎間,她花容月貌般的面頰也變成雪似的白,嬌軀亦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顫抖,似乎是極為短暫的一下,她隨即又恢復正常,思忖道:我不能慌張,一定有辦法離開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