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宗濤坐直身子,挺身向前,面容全都凝上了一層冰,除了他的眸子--
那雙向來溫暖的黑眸,在此時成了兩團燃燒的黑色火焰,他的眼有多熾亮,他的忿怒就有多強。
他冷眼旁觀著眼前屏住呼吸的她,第一次怨恨起自己寵壞了她。
「我可以理解妳把冷漠當成保護色的原因。但我不是妳的奴僕,我沒必要無怨無悔地忍受妳的刻薄及排擠。」他沈聲說道。
聶曉蕾捏緊拳頭,很清楚自己的話有多傷人。她像個不知體貼的混蛋,在家人受傷時,還在抱怨今天中午沒人為她煮好飯菜。
「聶曉蕾,我在等妳開口。」向他道歉。
聶曉蕾迎視著他熠亮的眼,明知道她欠他一聲道歉,可她就是沒法子說出口。
她從沒在他面前擺過低姿態,也一直以為他會持續包容著她的任性哪……
裴宗濤看著她變本加厲地咬緊了唇,就是不向他道歉。
他眼裡的火焰熄滅了,他的墨眸陡然成了一池沒有溫度的湖水,定定地將她的心影沈沒入其中。
「接受我的求婚,或者是分手--妳現在是在逼我說出這樣的話嗎?」裴宗濤嘴角冷冷地一撇,全然仿照自她平時的譏誚姿態。
「夠了!」聶曉蕾霍然站起身,激動地飆高了音量。
她失控的姿態引來了旁人的側目。聶曉蕾渾身顫抖地站在他的面前,感覺全身的毛孔都在冒著冷汗。
她咬緊牙根,死都不願意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表現出她的傷心。
「我要回家了。」聶曉蕾霍然起身走出座位,背對著他往門口走去。
「每次一碰到關鍵問題時,妳就開始顧左右而言他,我們難道就不能有一次,好好的坐下來談嗎?不要一再地挑戰我的彈性極限,再好品質的愛情,也會有彈性疲乏的時候。」裴宗濤看著她的背影,干嗄聲音裡有著毫不掩飾的痛苦。
聶曉蕾沒有接話,沒有回過身。
他彈性疲乏了嗎?聶曉蕾目光毫無焦距地瞪著前方,感覺自己的頭皮發麻、後背發涼。她下意識地咬著自己的唇瓣,力道卻重得讓她嘗到了血腥味。她聽見自己低呼了一聲,可那驚呼聲,聽起來卻很像是「哽咽」。
聶曉蕾一驚,猛地打了個冷顫,旋即玨奔地跑出餐廳。
裴宗濤見狀,立刻放下一張鈔票,也疾速地跟著她衝出了餐廳。
今天,他與她之間的感情一定要有個了斷。
第四章
聶曉蕾離開了那家餐廳,逃難一樣地衝過騎樓,狂奔而過人行道,一路奔入她所居住的大樓裡。
她的嘴裡滿滿儘是酸苦的味道,她想她需要一包香煙,最好是抽到她頭昏眼花,抽到她沒法子想起先前傷人的言論,抽到她沒法想起自己的眼神有多拒人於千里之外。她知道自己對他很任性,也知道每回都要他來遷就她是不合理的。
可她,只是想對他撒嬌啊!
她想對他撒嬌!這個事實一舉揍上聶曉蕾的理智,揍得她滿眼金星。
她這輩子從沒有對任何一個男人撒嬌過!那表示了她在意他的程度,遠比她想像中的還深。
驚慌中的她,腳步顛簸了下。
她身後的腳步聲,也隨之停頓了下來。
他生氣了吧?灰心了吧?討厭她了吧!所以才會一直跟在她身後,卻沒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
夜晚的冷風吹拂過臉龐,聶曉蕾突然覺得眼睛又酸又痛。
該死的!她怎麼可以被一個男人控制了她的喜怒哀樂呢?她這副德行,和她爸媽談論感情時的不理性,又有什麼不同呢?
聶曉蕾咬緊牙根,一個箭步衝進她住的大樓電梯前,一按鈕便閃身走進電梯。
她抬頭看著裴宗濤,伸手阻止他繼續走進電梯。
「給……我幾分鐘的時間……單獨靜一靜……」疾跑後的狂亂心跳,讓她連話都說不好。
裴宗濤面無表情的模樣,讓她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聶曉蕾後退了一步,任由電梯關上門,擋住他的身影。
原來,裴宗濤在不苟言笑時,竟嚴厲得像個陌生人啊!認識了十三個月又五天,她才發現這件事,算不算太遲呢?
聶曉蕾握緊拳頭,一滴來不及阻止的淚水滑出眼眶,落到她的唇邊。
她的唇接住眼淚,那淚水苦得只能讓她出口詛咒。
「哭什麼哭!眼淚是最沒有用的東西!」
當,九樓到。
聶曉蕾走出電梯前,蓄意把一到八樓的樓層按鈕全都按了一次。
只要他慢一點上來,或者她可以替自己找到一點喘息的時間,好讓自己看起來不要那麼像個瘋婆子。
聶曉蕾打開大門,屋內純白的牆面和冰冷的鋼製傢俱,用它們一貫的冰冷面對著她。
她打了個冷顫,抓起桌上香煙和打火機衝到陽台。
她趴在陽台欄杆上,燃起了煙,迫不及待地長吸了一口。當微嗆的尼古丁煙草味充塞在胸口時,她才真正有法子開始思考--
「接受我的求婚,或者是分手。」
聶曉蕾瞪著手裡那根不停顫抖的煙,腦子裡盤桓著的都是這句話。
她在乎裴宗濤,這是她怎麼樣都否認不了的事實。但婚姻不同於戀愛,婚姻有一定的責任加諸於其間。
她隨興慣了,她不能想像自己凡事都要向人報告的模樣。她也不想讓別人在裴宗濤耳邊叨念著,說他娶了一個叛逆的妻子。接著,便會有無數的細微末節小事開始擾亂他們原來的生活,像是生下生孩子、除夕時該到誰家去吃年夜飯、房子所有權該登記誰的名字……
這些歷程,她在爸媽歷次的感情經驗中已經看過太多回了,所以--她不結婚。
所以--她決定要和他分手嗎?
聶曉蕾煩躁地長吸了一口煙,卻意外地嗆了一下,猛然大咳了起來。
分手就分手!她在嘴裡練習著這個句子,喉嚨卻像被人掐住了一樣地連一句聲音都吐不出來。
砰。
聶曉蕾聽見身後的關門聲,聽見他沈穩的腳步聲靠近,聽見陽台門被推開的輕微嘎吱聲。她心跳加速地屏住呼吸,像一個等待最終宣判的犯人。
「啊!」
一雙大手驀地旋過聶曉蕾的身子。
她來不及隱藏的心慌,全都落到了他深不可測的墨眸裡。
「說吧,妳要結婚,還是要分手?」裴宗濤拿走她手裡的香煙,在欄杆上捻熄。
他把住她冰冷的手腕,定定地凝視著她。
他現在是威脅她嗎?聶曉蕾瞇起眼,心裡乍然燒起了一股火焰。
「我以為我上星期已經跟你說得夠清楚了,婚姻和承諾對我來說都是『狗屎』!」她故意提高了音量,囂張的眉眼像是在跟他使強耍很一樣。「我的時間只要浪費在我自己身上。」
聶曉蕾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她只知道在又煩又亂的狀況下,發脾氣是最痛快又不傷身的方式。
「這個問題不難解決。」他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此誰都清楚當她開始撂狠話時,就是在心慌。「我說過我願意配合妳,讓妳的事業、家庭二者都能兼顧。我甚至願意保證我們結婚後,妳還是能夠擁有妳自己的生活,我會讓一切就像我們交往時一樣。」
「如果一切都一樣,那我們幹麼結婚?」聶曉蕾想也不想地便回嘴道,沒有抽回自己的手。
裴宗濤上前一步,撫住她的臉頰,低聲說道:「因為我不要想像妳老年時孤寡一人的樣子。」
聶曉蕾瞪著他黑得讓她頭昏的墨眸,她呆住了、傻了、亂了。
裴宗濤的愛意從他的眼裡糾纏住她的心,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將她整個人攬近他的胸前,讓他的心跳在她耳邊跳動著。
一股心酸從聶曉蕾的胃部直鑽上她的咽喉,她突然羞恥得想找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
她因為害怕未來,所以凡事都只想到自己,可他卻是任何事都先想到她!
他怎麼可能好到這種匪夷所思的地步?聶曉蕾揪著他的西裝外套,把額頭靠在他的胸膛上,與他的心跳一起呼吸著。
「難道不結婚,就不能一輩子在一起嗎?」她低語著。
「結婚是一種社會關係,是我所能想到照顧妳的最好方式。就算我們沒生小孩,就算我比妳早走,妳還是可以擁有我們在一起的回憶,而且我相信我身邊的朋友也會很願意照顧妳的。」裴宗濤撫著她的髮絲,愛憐地凝望著她。
她的人際關係薄弱得讓他擔心,可他的朋友們都是會愛屋及烏的人,不會讓她太孤單的。
「我老了會去住養老院,不用誰來操心。」她嘴角一抿,沒法子阻止自己剌蝟般的語氣。
他為什麼不要失控地對她大喊大吼呢?那樣她至少比較不會自慚形穢啊。
「不要把我的每一句話都逼進死角里,我願意給妳時間適應,妳為什麼就是不願意給我們一個機會呢?我只是個凡人,一直苦苦追趕妳,我也會疲累啊!」他悲痛的低鳴從喉間低咆而出,痛得他微彎下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