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我說你肯定喜歡吧?」到得一處,瑞祥扶著她下來之後,自個兒也跳下馬背,然後一手牽著韁繩,一手很自然地拉住了宮千巧的手。「人多,別走散了。」
他的一舉一動,不管是有心或是無意,在在都顯得那麼體貼,宮千巧雖說也是在備受呵護的家庭之中長大的,但被瑞祥這樣的男子關照又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感受。她不是見慣了這種慇勤的女子,只知道,瑞祥待她真好。
「那裡有攤賣細貨的,都是你們姑娘家的玩意兒,咱們去看看吧。」怕是宮千巧不知如何看起,瑞祥索性替她主張,盡責地當起地陪來,見千巧沒反對,便拉著她往那小攤販處走。
「來來來,姑娘喜歡些什麼,盡量看、盡量看!胭脂水粉、頭飾首飾,我這可是應有盡有哪!」小販見到來的兩人俱是衣著上乘、一派金尊玉貴的模樣,知道大戶來了,招呼也更加熱絡。「您瞧瞧,這幾支簪子都是剛剛才進的貨,漂亮不?」
宮千巧瞧著新奇,卻沒有接過去看,那小販連忙又拿起幾朵珠花。「那不,看看這朵珠花如何?這染料可是最上等的,包您戴個十年還依舊如新。」
瑞祥見宮千巧聽得津津有味,可就是不曾接手端詳,以為她沒興趣,正準備帶她離開的時候,宮千巧卻發話了。
「老闆,你那鏡子……」
她纖手一指,瑞祥和小販便一齊朝她手指處看去,原來是一面木質螺鈿手鏡,看上去不是全新的,模樣也不特別華麗,硬要說有什麼特別之處,大抵就是別有一番樸拙趣味。只見宮千巧指著那面手鏡問道:「你那鏡子怎麼賣?」
「這……這鏡子……」
「怎麼了?不賣嗎?」
「不是……不是不賣,這鏡子是讓那些夫人小姐試戴之後照看用的,不是商品啊……」那小販有些尷尬地道,心想這姑娘要嘛不是腦袋壞掉,就是不識貨,這麼多新奇東西她瞧都不瞧上一眼,倒對那手鏡情有獨鍾,真真怪人一個。
「那也不打緊……」正當宮千巧想往下說時,瑞祥卻打斷了她,並從懷裡摸出一錠元寶,放在小販面前。
「賣不賣?」
一看到元寶,小販眼都直了,連忙點頭如搗蒜,恭恭敬敬的將鏡子交到宮千巧的手中,然後接過元寶,便趕投胎似地收拾攤子,閃人去也。
「咦?他跑那麼快做什麼?」宮千巧拿著那面手鏡,疑惑地問道。
瑞祥忍著笑答道:「這還用問?當然是趁咱們還沒改變心意之前先溜為妙啊!」
「先溜為妙?」
「畢竟很少有人會拿一錠元寶換一隻中古鏡子吧,他可把咱倆看作古往今來絕無僅有的冤大頭了。」
「我本來要自個兒拿錢給他的,是你搶著付。」宮千巧回道。「王爺身上難道都沒有碎銀子嗎?非得拿整個錠子出來,不明白的人還以為是暴發戶呢!」
「罷了罷了,本王還真鮮少有這麼暴發戶的時候呢!且讓我做一回又如何?」
宮千巧對這句話倒是留上了心。「王爺這話的意思是,您從沒送過東西給女孩子家?」
瑞祥聞言,神色間忽然一閃而過一抹黯沈,然而隨即被他自個兒的笑容所掩蓋。
「有是有,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王爺……」他那遙遠的、彷彿在回憶著什麼的神情,是那麼幽遠又寂寞,儘管以笑容遮掩,一瞬間,宮千巧還是感覺到了……
瑞祥回過神來,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看著她,笑著扯開話題。
「倒是你,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喜歡這個手鏡?」
「呃?我?」宮千巧心知肚明他是不想多談其他,也就順水推舟的回答。「因為摸起來很溫潤、很舒服啊,我就喜歡這種老木頭,尤其很多人碰觸過、變得圓滑的那種。」
「你的興趣還真是奇特。」
「西北那邊也沒什麼太鬼斧神工的玩意兒,更何況那邊風沙多,就算戴上了那些珠珠翠翠的出門,還不全弄髒了?」
瑞祥不由微微一笑,這丫頭渾然不知這回入皇城大概就不會再回到西北去的事,還一逕的擔憂,真是有趣,要是他將事實說破,真真不知她又是何反應?
「這種事你何須操煩?留在皇城不就好了?」
「怎麼可能?」宮千巧直覺回答。「爹爹總有一天還是要回西北去的啊,到時我也……」
話說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你也怎麼?」
宮千巧直直看著瑞祥,櫻唇微張,卻是半點聲音都發不出。
爹爹一回西北,她自然也是要跟著回去的,不回去,又待如何?但一回去……
她可能這輩子就再也見不著瑞祥了吧?
想到這裡,一陣淡淡的、無以名之的失落感驀然湧上,她不曉得自己為何對眼前這男子有如此患得患失的感受,只是覺得這兩日,大概是她進皇城以來最最充實、最最快樂的日子了……不僅僅是因為她來到了富饒的天子之都,而是因為,意識到眼前這個男子在她的身邊。
「怎麼啞了?」瑞祥的聲音在她耳邊迴繞,宮千巧於是吞了吞口水,別過臉去。
「沒,我沒事。」整理好紊亂的心緒,她才有辦法面對身後的男子,只見宮千巧深深地深呼吸一口氣,然後轉回頭來。
「謝謝王爺送我這鏡子,千巧一定會好好珍惜的。」就算以後回到西北,兩地相隔,也是一樣……就是贈者只是一時的興之所至,也夠她受用良多了,日後睹物如同見人,不也算一樁奇妙緣法?
瑞祥並未清楚意識到宮千巧語氣中那宛如道珍重、話別離般的惋歎語氣,他只是想藉著眼前這與「她」有著三分神似的女孩兒,試圖讓自己那已然褪色的過去再度鮮明,以稍稍補償少年時那個心碎神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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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結束了皇城市集一日游的宮千巧興高采烈的回到家中,松行就過來了。
「小姐,老爺在等你呢!」
「等我?」宮千巧指著自己問。「有什麼事?」
松行聳了聳肩膀。「我哪知道?小的還有事要忙,老爺在書房裡,請小姐快些過去吧!」
宮千巧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實在猜不出父親有什麼事情要找她,於是便懷著愉快的心情蹦蹦跳跳地往書房走。
書房裡,宮任安背著雙手在裡頭繞著圈圈,聽到外頭有腳步聲便抬起頭來,一見是宮千巧,那胖呼呼的臉本來要笑,卻立刻又好似想起了什麼似地凝肅了下來,只對她招手。
「寶貝兒,來來來。」
宮千巧千依百順地挨著父親坐下,宮任安摟了摟她。「今天玩得高興嗎?」
「高興。」拿著那隻手鏡,仔仔細細地玩賞著,宮千巧有說不出的開心。
然而見到女兒那副模樣,宮任安只覺更加有口難言了。
「寶貝兒啊,爹爹有事想跟你說。」
「唔?」宮千巧還在玩著那隻手鏡。「說啊。」
「呃……」宮任安頓了頓。「這個,爹爹今天進宮面聖,皇上說,西北那兒,爹爹不宜久離職守,因此要我訂下回程,早早返回去……」
「噢……」宮千巧聞言抿著嘴唇點了點頭。
她早知道總有一天要回去,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罷了,打起精神,她還是盡力維持著若無其事的模樣。「那也好,什麼時候要走?我待會兒就去收拾。」
「不不不……還沒那麼快。」
宮千巧愣了下。「爹爹,你可把我搞糊塗了。」
「不不不……不糊塗。」宮任安道:「其實爹爹也不知從何說起,總之……總之……」
「總之什麼?」
宮任安看著女兒那一臉疑惑的表情,想到即將對她說的話,心中千百般不捨,然而一咬牙,還是豁出去了。
「總之你!不必走……」豁出去歸豁出去,但到要講時他又氣軟,只有前三個字喊得中氣十足,後三個字就成了喉嚨裡咕噥。
「啊?」這什麼意思?「我不必走?那我留在皇城幹什麼?」
只見宮任安搓著雙手低著頭,像做了錯事的小孩一般,不清不楚地嘟嘟嚷嚷。「幹什麼……不就嫁人嘛幹什麼……」
「什麼?」宮千巧只聽到後面幾個字,不過那也足夠了。「嫁人?」直覺告訴她要問個清楚明白,然而看見父親那副支支吾吾的樣子,轉瞬間,她什麼都理會過來了。
宮任安眼睛看著他處,彷彿這樣才能將話完完整整地脫口而出。「我……我本來是想,就趁著這一次進皇城,把……把寶貝兒你的終身大事辦一辦,幫你找個能依附的好婆家,省得在西北那雜毛不生的地界受苦,雖然皇上的意思是讓我快些回去,可是這樣一來……你的婚事勢必拖延,一回西北,又不知道要等到驢年馬月才能回來……幸……幸好皇上也能體諒我為人父親的處境,答應我把婚事辦完後再啟程……」好不容易說完了一串,他回過頭來,卻發現宮千巧的神情怔怔的,似是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