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給我。」他忽然轉頭對她說。
「咦……?」她遲疑地伸出手,難不成他會看手相?要告訴她說,她這輩子注定多災多難?那她早就知道啦!
誰知他是握住她的雙手搓揉,還皺起眉頭說:「這麼冰?妳確定妳還活著?」
問題荒謬,但他表情嚴肅,讓她忍不住笑了。「也許我的手不知道我還活著,它們現在跟我的心臟失聯了。」
大難不死,還能有幽默感,他該對她另眼相看,這女人雖然有點傻氣,卻不只是漂亮花瓶。
經過他反覆搓揉,她的雙手終於有些回溫,血液流通後還產生刺痛感,彷彿被電到一樣,而他的手又粗又大,給人一種溫暖的安心。
「好了,可以了……」她不想繼續被電下去,該是自己發電的時候了。
殷柏升看向窗外,他們仍在蜿蜒山路上。颱風造成多處路段坍方,到醫院可能還要一段時間,這時他應該盡量讓她溫暖,否則說不定她隨時會昏倒。
瞧她那瑟縮怕冷的模樣,彷彿他以前撿過的小貓小狗,他實在無法放任不管,既然撿都撿到了,至少得讓她好好活下去。因此他又提出要求──
「腳給我。」
「耶?」可卿更訝異了,除了看手相之外也有看腳相的嗎?
他毫不客氣,從毛毯下拉出她的雙腳,一碰就低聲罵道:「怎麼搞的?妳是冰做的嗎?」
「我上輩子可能是雪人吧!」平常就手腳冰涼的她,這時候更是冷得發顫。
這回他不用大手替她搓揉,而是把她的腳放到他的胸腹間,讓她直接汲取他的溫度,他可不想看她被截肢,小貓小狗萬一少了腳,要怎麼跳躍奔跑呢?
「你不用這麼做的……」她嚇了一大跳,他的肌肉結實、體溫如火,燒痛了她原本失去知覺的雙腳,一陣一陣的好刺好麻。
「我比妳更知道該怎麼做,妳最好搞清楚。」他的口氣不怎麼好,舉動卻是貼心的,繼續「讓渡」溫暖給她,彷彿武俠小說中傳送內功的情節,她一時還承受不起,咬牙忍耐。
除此之外,他的大手也在她的小腿上按摩,促進血液流動,這已算是肌膚相親,但他沒有什麼歪念頭,此時此刻只要能救她,他絕對盡力而為。
可卿眼眶泛紅,一方面是因為冰和熱的交替,另一方面是因為他的溫柔,瞧他那麼認真替她取暖,傳送而來的不只是溫度,還有感動。
救命大恩難以回報,若在古代,她可能要以身相許了。
終於醫院到了,她掙扎著要站起來,但又要顧及身上的毛毯,很不方便,殷柏升臉上毫無表情,一把將她橫抱起來,下了車走進醫院。
幸好有他在。她不只一次這麼想。她不是每天都會碰到救命恩人,大部分的時候她都得自立自強,少有機會倚偎在人家懷裡,做個虛弱的嬌嬌女。
「所有費用由銀行轉付,把帳單寄到我家。」他對信用卡辦事人員交代了一聲,便轉身抱她走進急診室。
護士給可卿換上了病人的制服,讓她躺在床上接受醫生診療。
可卿覺得自己像個小嬰兒似的,任人隨意擺佈,又無力又昏眩,幾乎想掉下淚來,但一看到殷柏升那張棺材臉,她又覺得無論如何不想在他面前顯得軟弱,這是種沒來由的倔強,常出現在她對一切失去希望的時候。
打過了針,服下藥,她看著點滴瓶中的藥水一滴滴落下,和窗外的雨慢慢有了一致的速率,這時她已產生了睡意。
殷柏升站在病床不遠處的窗口,一雙眼不時轉到可卿身上,注意她是否有不舒服的狀況。
其實,他已經送她到醫院了,只要交給醫生和護士照顧,他沒有義務也沒有必要留下,應該可以一走了之了吧?只是很奇妙的,他居然還不想走,想確認她真的沒事,這還能以良知來做解釋嗎?
打開窗,點起一根煙,他默默吸了幾口,聽風吹過耳邊,或許能告訴他一些什麼。
可卿無法多想什麼,因為濃濃的睡意已將她緊密包圍,她終於閉上了眼睛。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一定要對那頭大猩猩說聲謝謝,希望他聽得懂人話才好……
第二章
第二天 九月十二日 週一
從夜晚到清晨、清晨到中午,殷柏升一直守在病床旁,只有在想抽煙的時候,才走到窗邊。
他用力捻熄香煙,問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做這些事?真是怪了,那個女人一看就知道是個麻煩,為什麼他會不假思索的救了她?
還有,為什麼他要替她送洗濕透的衣服,拿出那套內衣時還要忍受老闆打趣的眼光?為什麼他要找到標籤記住尺寸,到女裝部購買她的衣服和內衣褲?為什麼他不能如期回到台北,卻必須待在這沈悶的醫院等她醒來?就算他再好心,也不用送佛送上西天吧?
不可否認,她是個好看的女人,還有種奇妙的魅力,身為一個功能正常的男人,會受她吸引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女人!他生命中最難解的問題,最好再也不要沾惹上,否則會死得很難看的。
等她醒了,確定沒事了,他就要轉身大步離開,沒錯,這才是他該做的。
還是想想自己的事吧!來花蓮一個禮拜了,他待在學長的牧場幫忙,學長不斷邀請他留下,而他也認真考慮著,卻一時放不下台北的工作,就像眼前的情況,進退維谷,動彈不了。
外頭大風大雨的,他在室內來回踱步,像只煩躁的困獸。一轉頭,卻發現那女人已經慢慢甦醒過來,他便走近病床去。
她的眼睛是什麼樣子,他原本已經不太記得了,現在才發現是如此深邃,有如宇宙中的黑暗與星辰,對比得恰如其分。
忽然間他想通了一件事,她的魅力不只在於美腿、俏臉,更在於這雙若有所思的眼眸,時而孩子般的稚氣,時而女性化的嬌柔,教人一看就通往心坎某個柔軟的地方。
「妳總算醒了。」趕在他想打醒自己之前。
「你……你是誰?」她皺眉問道。
怎麼,發個燒就會喪失記憶嗎?他沒倒楣到這種程度吧?「我是誰?我就是那個救了妳的倒楣鬼!」還莫名其妙做了一堆沒做過的事,全拜她所賜。
她驚呼一聲。「可是,你的鬍子?」她記得他是只毛茸茸的危險動物呀!
他摸摸下顎,不過是刮了鬍子,換了衣服,這笨女人就認不出他是誰,他也懶得多說什麼了。
他在牧場上的生活,等於是遠離了文明都市,連鏡子都沒得照,又忘了帶他慣用的刮鬍刀,乾脆就任鬍子隨意生長。昨天他在鏡中看到自己的臉,才發現模樣挺嚇人的,索性刮了鬍子,這樣周圍的人就不會瞪大眼睛對著他瞧了。
「反正我就是在妳車後面的那個駕駛人,別懷疑了。」
「嗯……還滿好看的。」可卿的說法很保留,事實上她覺得這簡直是個奇跡,從大猩猩變成帥哥,上蒼造化讓人驚歎。
他有著挺直的鼻、薄厚適中的唇、線條男性化的臉龐,更令人驚歎的是,他的眼睛又深又黑,彷彿黑玉藏在其中,隨著光線變化而展露不同色彩。
「看什麼看?有力氣的話,就換上衣服吧,我們得走了!」他不小心竟用了「我們」這兩個字。
「去哪兒?」她趕緊收回視線,看帥哥看到發呆很丟臉的。
「火車站!妳走妳的,我走我的,最好不同方向!」因為對自己感到惱怒,他嗓門連帶提高了起來,直往門口走,還重重關上了門。
怪了,他不是決定等她醒來就要閃人了?怎麼一開口卻說出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話?莫非是颱風造成潮汐變化,潮汐變化又影響地球磁場,而地球磁場干擾了他的腦波?
對,絕對是這樣沒錯!否則教他如何說服自己?一切都太荒唐了!
「凶什麼凶?最好和我老爸一樣早點中風而死!」在殷柏升走出門後,可卿才低聲罵道。
她不情願地打開紙袋,雖然討厭他的施捨,卻不得不換下身上的病人制服。她最討厭制式化的東西了,醜得讓她沮喪。
但一看到那衣服,她卻呆住了。那是一件仿旗袍式的連身裙,銀色的絲質布料,繡有粉白色花草,側邊開衩到膝蓋上十五公分。
她曾經在百貨公司看過類似的款式,也試穿過了,但因為它的高價位而忍住不買。誰想得到那大猩猩竟會有眼光買來給她?
不,不是大猩猩了。他把鬍子刮乾淨後,倒是個很有味道、很富英氣的男人。
連身裙之外,還有一套內衣褲,都是銀白色的,內衣確實是她的尺寸,內褲正是她喜歡的蕾絲花邊,低腰高衩。
這輩子還沒有別的男人替她買過內衣褲呢,第一次竟然就買得這麼合她意!現在她穿起這些貼身衣物,想起這是他親手挑選的,不禁升起一種曖昧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