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意中摸到她的額頭,驚叫:「媽的,這麼燙!」再摸摸她的臉、頸和手,溫度全都高得不尋常。
「我每次感冒都要很久才會好……」她虛弱地笑笑,忍不住有點幸災樂禍。這下他可知道她不好惹了吧?
「嘖!」猶豫了一下,他把她攬到懷中,讓她坐在自己腿上,頭則靠著他胸前。「麻煩的女人!」
他的良知讓他無法見死不救,即使她是個燙手山芋,他也只得硬著頭皮接下。
感覺到他的體溫傳來,她發顫的身體瞬時得到慰藉。他的舉動讓她出乎意料,卻又無法抗拒。
他應該是個好人吧?雖然長相粗野了點、口氣欠扁了些,她也不能因此否定他的善良,鐘樓怪人不也很善良嗎?呵呵……她為自己的想法覺得好玩。
只是,雨怎麼彷彿一直下不停的樣子?頭痛也好像永遠清醒不過來似的?
「喂!妳不會就這樣死了吧?」他忽然烏鴉嘴地問。
哼!可卿白了他一眼,最好她就死在這裡,讓這隻大猩猩抱著一個死女人,枯坐數天等人救援。這副想像中的景象讓她又發笑了,卻化成一陣劇烈咳嗽。
殷柏升輕拍了拍她的背,用大手摩擦她的手臂和肩膀,讓她能好過一些。
傻女人!到底是在笑還是咳嗽?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的話,他也只能說佩服了。但無論如何,他可不想抱著一具屍體。傻瓜也是有活下去的權利,他決定替她保留到送進醫院為止。
可卿頭暈得兩眼昏花,軟綿綿地任他擺佈,明明在發燒,卻又冷得徹骨,直覺性地向他偎緊。
這不是嫌棄挑剔的時候,他人再怎麼兇惡,鬍子再怎麼粗刺,她都得忍下來,畢竟她才二十七歲,還想多活些時候呢!
☆☆☆☆☆☆☆☆☆☆ ☆☆☆☆☆☆☆☆☆☆
淒風苦雨,雷聲隆隆,恍若世界末日。
可卿想起聖經裡那些最後審判的描述,確實是山崩土裂,風雲變色,像現在一樣。大自然的力量太偉大,他們這兩個在生死邊綠掙扎的人類顯得無助極了。
「先生,你叫……什麼名字?」如果真的要死,她不希望臨死時,連身邊的人都是個陌生人。
若非時間背景不太適合,他會以為她在向他搭訕,這女人有張頗受老天眷顧的臉,五官精緻、嘴唇微翹,彷彿只要她一出手,男人都躲不開她撒的網。
他皺起眉,猶豫一下才說:「殷柏升,殷商,松柏,步步高陞。」
非常簡潔有力的回答,她想。
「殷先生,我叫方可卿,方是方法的方,可是可愛的可,卿是卿卿我我。」
他看起來並不關心她的名字,但還是點了頭。
「如果……我沒辦法回去,麻煩你幫我跟我的朋友愛荷說,我的貓就請她照顧了,但我還沒給牠取名字呢,你幫我想想該叫什麼好?」她腦中一片昏沈,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妳發燒得很厲害,最好別再說話了。」他對這話題毫無興趣,也不認為有討論的必要,現在他只想盡快送她就醫,不光是身體要檢查,腦袋也需要。
可卿卻不這麼想,討厭,她都快客死在這異鄉了,他還敢限制她不能說話!
「不,我一定要想出牠的名字,不然……太對不起牠了。我想想看……叫Dolly好嗎?你有沒有看過『Hello Dolly!』這出音樂劇?Dolly是一個熱心的媒人,大半生都忙著幫別人湊成對,還好……她也給自己找到了很棒的對象……大學的時候,我就擔任這部戲的攝影師哦!大家都是第一次演舞台劇,笨手笨腳的,可是很好玩耶!」她一閉上眼,彷彿就可以聽見當時的掌聲和歡呼。
他不帶感情地說:「好,就叫Dolly吧。」如果這能讓她閉嘴,他沒有理由不贊成。
「可是牠是公貓耶!應該取一個雄壯的名字是不是?乾脆叫……牠殷柏升好了。牠的毛就跟你的鬍子差不多,好想拔一根起來!」她抓抓他的鬍鬚,但沒有力氣拔下來,只是倒在他懷中吃吃地笑。
他搖搖頭,拿她沒辦法,隨便她的小手對他輕薄。他一向認為女人是任性的生物,漂亮的女人尤其如此。救她可以說是出於良心,聽她說話卻沒有必要,他最好謹守在界線內。
雨勢沒有變小的跡象,冰冷的水珠順著可卿的頸項流下,她覺得自己正逐漸失去體溫,連帶著神智也沒剩下多少了。
「殷先生,臨死前你有什麼願望?」
他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沒有,妳呢?」
「我希望下輩子當一顆流星。」
「什麼?」他無法掩飾驚訝,這女人是不是燒壞腦袋了?或者她只有三歲的智商?雖然她的身材容貌一點都不像……
「流星啊!」她說得理所當然。「如果……我是一顆流星,就會有人對著我許願,我就是帶給他們希望的使者,不是很棒嗎?像我自己現在毫無希望,如果能變成一個讓人許願的希望,那多好啊……每次去墾丁,大夥兒平均十秒就看到一顆流星,只有我一次也沒看到,唉……」
「妳發燒得太嚴重了。」他只下了這個結語,正常人不會在颱風天裡還在想什麼流星的事。
「才不呢,這是我所發過最嚴肅的誓言。」
「由此可見妳其他誓言的嚴肅性。」他不禁冷笑,女人除了任性,還愛胡亂發誓,以前他不就已受過教訓了?
「哼!」這隻大猩猩,簡直毫無人性!
可卿轉過頭去,心中暗暗希望,如果真的能實現,她決定把她的願望改為一顆大石頭,現在落下來把他的冷笑砸碎,就算要她陪葬也無所謂。
老天爺真要她死在這個地方嗎?既不是淒美的殉情,也不是轟轟烈烈的犧牲,實在是一種無趣又痛苦的死法。身邊沒有王子也就算了,竟然還是一隻不懂情趣的大猩猩,她這次可真是倒楣到家了!
☆☆☆☆☆☆☆☆☆☆ ☆☆☆☆☆☆☆☆☆☆
像是過了幾千幾萬年後,信用卡急救部的救護人員才姍姍來遲,還有借口呢。
「颱風天嘛∼∼到處都有顧客發生意外,人手不夠,所以就晚些來啦!拖吊隊也是這樣啊,忙得要命,他們說晚點再來拖車。」
殷柏升也不和他們辯解什麼,橫抱起方可卿便走上小貨車,她輕盈得像只小貓,卻是只落水貓,說不定隨時會掛掉,但他還不想看她升天,白費了他救她的一番力氣。
他將全身發抖的她放到長椅上,拿了幾條毛毯給她蓋上,說:「想活命的話,就把濕衣服脫掉,全、部脫掉。」
他特別強調最後一句話,然後便轉過身去,看著前方。
可卿也不是傻瓜,知道自己最好聽話。她收拾起殘餘的力氣,便在毛毯下把冷濕的衣服脫掉,包括內衣褲在內。
司機總算開動車子了,他們離山崩現場越來越遠。再見了,她的寶貝愛車、她的謀生工具、她的錢包證件,但願能早日再相逢呀。
「好了嗎?」殷柏升問。
「好了。」她把濕衣服放到椅下。
他這才轉過來,找了個塑膠袋幫她把衣服裝好,她有點羞澀起來,今天她穿的是一套粉紅色的內衣,還好他並沒有對此發表任何意見。
「躺好。」他用毯子把她蓋得密不通風,只剩下頭露出來。
他摸一下她的額頭,仍然燙得不像話,他皺起眉,對前面的司機吩咐道:「送我們到最近的一家醫院,要規模大一點的。」
「可能要走好一段路喔!路況不好,我盡量趕快。」司機也不想把活人載成死人,立刻加速前進。
「麻煩開暖氣,開到最大。」殷柏升又下了個指令。
哇,他的言行就像是醫生,說不定他真是個醫生呢。可卿默默想著。
殷柏升抓起乾毛巾,命令她:「轉過身去。」
可卿乖乖做了,卻沒想到他是要替她擦乾頭髮,雖然力道大了一點,動作還算挺輕柔的。
她咬一咬唇,這才想到殷柏升算是她的救命恩人,若沒有他,她早就被掩埋在土石之下,就算逃過了那一劫,只怕也要凍死在冷雨之中。雖然他的嘴巴壞了點、態度酷了點,她確定他是個好人,難得一見。
「沒事留這麼長的頭髮做什麼?」他邊擦邊抱怨,女人為何不能跟男人一樣,剪個俐落清爽的平頭就好啦!長髮除了勾引人還能有啥用?
「算我對不起你行了吧?」她不想辯論,這次看在他「刀子口、豆腐心」的分上,讓他好了。
幫她擦完頭髮之後,殷柏升才開始料理自己一身的雨水,看著他用同一條毛巾擦頭髮,她不禁有種奇特的感覺。但當他旁若無人地脫下襯衫,露出健壯的胸膛,她便立刻閉上眼,不敢再多看。
兩人都裹上了毛毯,不同的是她全身赤裸而發著抖,而他還穿著卡其長褲,一副沒事的樣子,因為他沒感冒,體力也好,沒有失溫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