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方可卿從小就知道自己是掃把星轉世。
她老爸嗜賭,家裡像個小型賭場,小時候她在桌旁看大人打麻將,發現了一個可怖的現象,那就是不管她站在誰的背後,那人一定輸錢,屢試不爽。
她把這事當作自己的秘密,怕別人拿她當怪物看。
父母親各自都有外遇,十二歲那年,她被老爸帶到那「狐狸精」的窩裡,玩了三天才回家,結果被老媽吊起來打,說她丟人現眼,老爸只在一旁抽煙看報,一副沒事人樣。
為什麼老媽不打那真正的「罪魁禍首」?為什麼夾在其中的她要被當成出氣筒?如果她有一雙翅膀,她一定飛出這座牢籠。皮帶的鞭傷十天後才癒合,每次洗澡她都要哭上一次,從那以後,她就決定自己將來不會孝順父母。
十五歲,她老爸終於中風過世,她在喪禮上哭得貨真價實,因為喜極而泣。高中畢業,她老媽覓得良人再嫁,她沒興趣當拖油瓶,也沒人邀請她做一家人,於是她半工半讀念完了大學夜校。
既然得不到家庭親情,很自然地,她便往外尋求。交起朋友重義氣,談起戀愛重感覺,只要哪兒有溫暖她就往哪兒鑽。
交朋友是日久見人心,就算一開始不打不相識、不吵不瞭解,最後留下的必是知己。相較之下,情人反而是她的麻煩製造機,從十七歲交男朋友至今,從未遇過一個好男人,不是被腳踏兩條船,就是被愛得發昏發狂,前者傷害她的愛,後者傷害自己來求得她的愛。
如今,心字已成灰,每次都哭到以為早已流盡一生的眼淚,以為所有的愛情分子都從她體內蒸發。然而,十七歲到二十七歲這十年來,她還是每次都愛上了,沒有一次倖免。
她不過想找個家,有人疼有人愛,真有那麼難嗎?當她攤開掌心,那錯綜複雜的感情線,寫滿了十字形的歪斜線條,像是注定她永不超生的愛情。
好友們都曾為她掬一把同情之淚,畢竟世上要找到像她這麼不幸的人確實也不容易。
十次去Pub會有十一次碰上警察臨檢,剛領薪水就遭小偷妙手光顧,電腦總被不知名病毒侵入,三天兩頭又是小車禍一樁,她不撞人也會有人撞她,發票對了十年沒中過半張,台北市一半以上的暴露狂她都看過了,信用卡號被接二連三盜用,甚至遇過房東太太對她「性騷擾」!
上天似乎有意安排她成為人上人,才會不斷對她「勞其筋骨、苦其心志」,不管她多麼想做個平凡人,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唯一能讓她自傲自重的,是她的努力不懈,使自己的才華得以發揮。
雖然走過比別人更曲折的路徑,但她的倔強從小就被澆灌茁壯,管它命運諸多刁難,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放棄,終於讓她實現了夢想,將唯一的攝影興趣變成工作,也以此養活了自己。
她不熱衷算命,對於命運她早不抱希望,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不管倒楣得多麼不可思議,悲慘得多麼荒謬可笑,她還是會承受下來,沒有別人能依靠。
被朋友戲稱為「台灣阿信」的她,早已明白,要活下去就得靠自己。
她從不相信童話,她的世界容不下那些虛偽的甜蜜,她需要的是求生守則,但直到二十七歲時,她在花蓮被那場颱風團團圍困住,才發現愛情也有可能是種開運法……
第一章
第一天 九月十一日 週日
看著眼前的落石,方可卿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會這樣?
蘇花公路上,颱風天裡的一陣大塞車,交通停頓了四、五十分鐘,好不容易開始牛步行進,她前方的車都順利通過了石橋,輪到她可以起步時,她手忙腳亂地發動車子,才延遲了半分鐘,後面的車就按了好幾次喇叭。
「叭什麼叭?只有你有喇叭啊?」她恨恨地罵了一句。
此時,彷彿要呼應那喇叭的刺耳噪音,突然「轟隆!轟隆!」的聲響大作,一時間宛如地動天搖,一塊比她車子大了兩倍的石頭就落在眼前了。
她驚呼一聲,還好車子沒發動成功,否則自己現在一定慘不忍睹。
驚慌之後是憤怒的感覺,可惡,老天到底想對她怎樣?三天前她才和男友分手,感冒一個禮拜了還沒好,賣命來到花蓮替雜誌社拍照,就偏偏給她碰到十年難見的超級颱風。
現在老天賞她這塊落石,是不是想告訴她,倒楣的程度可以更慘一點,最好打破人類紀錄!
撐起傘,她走出車外一看究竟。哇!真的是座像隕石一樣的路障,壯觀斃了!事到如今怨歎也沒用,乾脆拿相機出來拍照,做個人生里程碑好了。
她還沒走近那落石,突然有一雙大手抓住她的肩膀,將她用力往後拉扯──
「妳想找死是不是?」這聲音好像她死去的老爸,凶悍得讓她全身僵硬。
被拉著跑了幾十步,遠離了那塊巨大落石後,她才被粗魯地轉過身,眼前是一個滿臉鬍子的高大男子,只見他繼續咆哮道:「萬一還有落石掉下來怎麼辦?妳這麼想死,我可懶得替妳收屍!」
面對如此危險動物,方可卿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是直覺地把雨傘撐高,免得他一直淋雨。
十年修得同船渡,他們現在可是在同一把傘下,既然有緣就別那麼凶,行不行?
危險動物的感應力似乎特別靈,接著果然就有落石塊紛紛落下,有大有小、來勢洶洶,把兩人嚇了一跳,不過可卿認為都是這人的嗓門太大,才會引發這些土石下墜。
男人抬頭一看,突然抓住可卿大叫:「快跑!」
他把她的傘丟到一邊,豆大的雨水便落到他們身上,痛得很,她還沒弄清楚狀況,就被他扯著,大步跑開原地。
兩人在風雨中跑了將近五百公尺,他才拉住她停下腳步,可卿回頭一看,腳差點軟了,原來他們剛剛跑過的道路已變成一片山坡,兩人的車子都被掩埋在層層泥沙土塊之下。
「這會不會太誇張了?」除此之外,她真的沒什麼好說的了。
超級颱風似乎對台灣這座寶島情有獨鍾,大展神威、流連不去,害她現在被困在蘇花公路上,雨水浸濕了全身,貸款還沒付完的車子被土石掩埋了,身旁又是一個凶巴巴的男人,她真想問老天,到底夠了沒啊?
那男人不理她,從外套拿出手機,撥了號──
「喂,是信用卡急救部嗎?我的卡號是1324520,叫殷柏升。現在我人在蘇花公路上,往蘇澳二十公里處。這裡嚴重山崩,我的車子被砂石掩埋了,請替我聯絡警方及拖吊隊,盡快派人到這裡來接我,順便帶幾件……」
話說到這裡,他對著聽筒咒罵了一聲:「Shit!」原來是電池沒電了。
要不是台北有成堆的工作等著他,他也不用在這種鬼天氣裡上路,還碰上一個不知死活的笨女人,瞧她先前興趣盎然地盯著落石,彷彿想拍照留念似的,顯然天真有餘理智不足。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她仍睜著那雙好奇大眼。
「還能怎麼辦?等人來救援吧。」殷柏升冷冷看她一眼,是個美女,但在他心中等同花瓶。
他觀察四周狀況,確定沒有再度山崩的跡象,便背靠山壁坐在地上,閉目養神起來。此時此刻,最佳應對之道就是儲存體力、等待救兵。
可卿好不容易接受了這突來的情況,看他一副不想理人的樣子,也不想自討沒趣,便在離他稍遠處坐下,愣愣地看著這雨中的山景。
如果能拍下這難得景色就好了,但她所有的攝影器材都在車裡,還有證件、信用卡、存折、現金、記事簿、房門磁卡……天啊,她已經不敢再想還有什麼了!
雨水狂吻著她的肌膚,寒意加重,她忍不住咳嗽起來,誰教她每次感冒都拖得有夠久,而且正巧從昨晚開始發燒呢?現在可好,她只穿著一件T恤和短褲,救援的人再不趕來,恐怕她會先凍死在這裡。
所謂禍不單行、紅顏薄命,正是她整個人生的寫照呀!
「喂!妳過來!」殷柏升早發現她不斷發抖,現在又咳嗽不停,心下不禁一沈。看來他遇到的不只有颱風、落石、車毀,還有一個遲鈍又重病的女人。只怕她才是最難應付的一關。
光憑她那雙修長美腿,他就能判斷,她絕對是紅顏禍水,而他不碰女人已經很久、很久了。
對於他的命令,可卿聽若未聞,一來是他凶神惡煞的,之前狂按她喇叭,二來是她頭暈昏沈,也沒力氣走過去。
只聽得他又咒罵了一聲,便自己坐到她旁邊來,拿他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原來那是件防水的皮夾克,可以讓她保暖一點。
可卿沒想到他會這麼做,心下一陣溫熱,想說聲謝謝卻又梗在喉中。仔細一瞧,他臉上除了粗黑大鬍子,還有一雙充滿靈性的眼,說不定大猩猩也通人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