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她心底深處,還保有著一絲絲寒毒怎麼也攻佔不了的溫暖。
因為當她睜著眼看著那名身著綠衫的高大身影為自己辛勤磨製解藥,一綹烏黑髮絲垂落額前,英俊臉龐上有著怎麼也掩飾不了的焦慮和憂心,她的心窩就陣陣暖意流過,一小簇的熱火烈焰燃燒著真,永不止歇。
彷彿過了千年之久,又彷彿只有短短流光乍轉之間,駱棄小心翼翼地托著滾燙的藥碗,另一手輕扶起她的肩頭,欲將藥汁餵入她口中,然而她渾身冰冷僵硬得全然無法動彈,嘴巴更是張不開,喉頭也嚥不下。
他心急之下,猛一咬牙將藥碗往自己唇邊送,含了一大口藥汁後,迅速地覆上她冰涼的唇,輕撬開她的唇齒,柔軟熾熱的嘴巴熨貼著她的,緩緩將苦澀的藥汁哺入她口中。
春兒震驚得睜大雙眼,想說話,可哪還能說?尤其在渾身寒毒僵冷的狀態下。
可是比起寒毒更震撼得她暈眩不已的是,他居然吻她?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嗎?他倆又非結髮夫妻呀。
她全身竄過一陣酥麻電流般的暈軟燥熱感,他乾淨醇厚的男人氣息與唇瓣深深地籠罩住她,不僅僅是唇瓣、身子,還有那怦然狂悸不停的心哪!
他的掌心熾熱得像火焰,他的嘴已將藥汁盡數餵入她的口裡,但是他仍然未放開她,那唇瓣,漸漸自有意識地纏綿挑揉吸吮起來……
她的肌膚滾燙,氣息粗喘了起來。
是醉了?還是狂了?抑或是亂了?她已然不知,陌生的情愫與慾望如絲若網,緊緊地將她整個人纏繞……
駱棄低低地呻吟了一聲,在四肢百骸裡莫名奔流的渴慕與祈冀狂風暴雨般地將他所有的自制力衝擊得潰散無蹤。
天上地下,過去現在,他從來沒有這般想要一個女人過!
唯有她,絕艷飛揚,倔強堅強的她──
該死的!他麻煩大了!
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緊拉住韁繩,他深感痛苦地放開她,在嘴唇離開她的那一剎那,他心底深回激昂舞起的雲和夢,癡和醉,花與歌,轉眼間消失一空。
他怔怔地凝望著她,忽然感覺到心底前所未有的空洞,寒風四起。
難道「毒香冷」的寒毒全轉移到他身上了嗎?
他想要再一次碰觸她、吻她,在她唇上再度嘗到春天。
「你……我……」藥汁漸漸溫暖了四肢百骸,喉頭一鬆,春兒終於又能說話了。
只是此刻自她嘴裡吐出的話卻怎麼也無法完整,因為她也還未自強大的震撼中全然清醒。
他修長的指尖輕輕撥開落在她額上的一綹青絲,鬆口氣地發現她冰冷的肌膚已逐漸回暖了。
「你現在還太虛弱,什麼都別說。」他低沉柔和地道,深邃眸光複雜難解。「對不住,方才……唐突了,但是我別無他法。」
那麼那一吻呢?
「那、那……啊……」春兒癡癡地望著他,情急地想要問,卻越急嗓子越不濟事,慌出一身汗。
他知道她想問什麼,但現在他卻無法解釋……老天,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方才自己是中了什麼邪?
他素來不會乘人之危的,而且他也立誓過,絕不再和女人有任何牽扯親近。
「我讓人熬碗雞湯給你,你的身子太弱了,得好好補一補。」他有一絲尷尬地別過頭,強自沉著鎮定地道:「有什麼話等你身子好些了再說。可惜『毒香冷』的解藥和人參藥性相違和,否則大可喝一盅參湯行氣,最是滋補。」
「我……不……」
他輕手輕腳地放下她,並為她攏好枕被。「我立時回來,等我。」
「艾……」
七棠樓裡向來沒有安排奴僕伺候,一方面是他愛靜,另一方面是奴僕們對他培植的藥草素來敬而遠之。
所以駱棄下了樓,到花廳外的園子裡,點燃了一束騰空小小花火。
這紫色燦爛的花火是好友甄秦關自大漠攜回,乃是胡人召集人馬所用,他見別緻新奇就留下來用了,並且拆開仔細研究過,然後製造了多束一模一樣的花火可供日常所用。
後來,只要見到紫色花火升空綻放,僕人們自然知道少爺有事召喚。
第五章
春兒靜靜地偎在床頭金印雲泥畫柱畔,嬌弱無力的她尚未恢復完全,只能望著窗外的彩霞滿天。
她怎麼會知道「毒香冷」的毒性那般強?直到現在,她還覺得雙手雙腳酸軟疲乏,但萬幸還能稍稍動彈。
至少她沒有癱瘓,至少她還有感覺。
艾少爺是她的救命恩人。只是她的恩公,為什麼在出去喚人送來一盅熱騰騰、香味飄散的雞湯,以及滿桌的細巧宮點和各色果子後,就再無出現?
他該不會是憶起了她有多麼衝動和愚蠢,非但拔了他的藥草,還給他惹來了這一整天的麻煩吧?
她眼睫輕輕垂下,心口酸酸的,彷若有千顆梅子在胸口跌碎了、滾動著,所到之處,難以言喻的酸楚滋味深深瀰漫。
「傻瓜,那麼你還想怎的?」她沙啞開口,喃喃自問。「他不追究你闖禍,反倒還喜歡上你嗎?」
他是豪富權貴子弟,她卻是花街柳巷貧女,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會有姻緣紅線交纏的一天。
「唉。」她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
難道昨兒到今日,她所受的震動打擊還不夠嗎?貪圖永遠不可能降臨的幸福,最終只會招來更加殘酷的後果。
「怎麼沒有人服侍你吃點心?」
那個低沉渾厚的聲音傳來之時,春兒有半晌還以為是自己思念過度而聽錯了。
她眨了眨眼,驚喜又迷惘地抬起頭。
呵!是他,真是他。
他換過了衣衫,卻依舊是一襲淡綠色的影子,高大、灑脫、颯爽而從容爾雅。
翩翩丰采令她為之深深心折──老天!她壓根管不住自己的心哪!
「究竟是誰說你陰陽怪氣,長相奇怪,不男不女像妖怪?」她脫口而出,「說那些話的人真該被打上十萬次的屁股。」
駱棄一怔,不禁莞爾。「人家說人家的,我並未因此而傷心落淚過,你毋需為我抱不平。」
「可恨的流言,這京城裡的人是吃飽了閒著沒事幹,天天以嚼舌根為樂嗎?」她忿忿地罵道,「你怎麼那樣好脾氣?要是我有你的相貌、你的財勢,我就讓人抬著我坐金轎子,大搖大擺遊街三天,讓他們瞧瞧自己的狗眼睛有多離譜。」
沒法子,她自己也是流言的受害者,無論聽上幾千幾萬遍都不會因此而冷靜些。
就算她的智慧全長到狗身上去好了,她就是嚥不下那口氣,更受不了被那群長舌婦、大聲公給污蔑。
「你真好興致。」他眼底笑意更深了。
「這不叫好興致,而是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她憤慨道。
她就是恨自己無財也無勢,否則定要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連眼珠子都跌碎一地。
駱棄來到她身畔,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額,明顯地鬆了口氣。「你好些了,現在是不是感覺不那麼冷了?」
「是的。」她的眼神頓時柔情似水起來,笑靨隱約。「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我該怎樣報答你才是?」
「是我不該讓你身陷危險,摘下『毒香冷』。」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絕美的笑顏,那股熟悉的心煩意亂和怦然悸動又出現了。「你……吃過點心了嗎?」
「吃了,吃了,那些點心真的好可口,我這輩子還沒吃過這樣甜而不膩又滿口香的點心。」說到這裡,春兒雀躍之情倏地有些黯淡了下來,訥訥道:「不過我沒吃幾個……因為我覺得良心有愧。」
「怎麼了?」他微微挑眉詢問,詫異地看著她,「何必感到愧究呢?這些統統都是要給你吃的,你大可以將它全數吃完。」
「不,我的意思是……」她歎了口氣,「我妹妹從來沒有機會吃到這樣好的東西,這是我這個做姊姊的無能,不能讓她吃好點心,我自己又怎麼吃得下呢?」
真希望她可以將這些點心帶回去,聯兒定然很喜歡這些小巧美麗又可口的點心。
只是她欠他的已經太多太多了,又怎麼能開口討這些點心呢?
而且她是賣饅頭的,不是乞丐,這樣有違自尊與骨氣的事她也做不出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他眼底笑意更盛。「這有什麼?待會我讓人準備一大盒上好的進貢細點,讓你帶回去給令妹嘗嘗,其中有幾味牡丹酥、桂花糖、松子玫瑰糕異常可口,令妹一定會喜歡。」
「真的嗎?」她晶瑩的美眸倏地一亮,但旋即又遲疑了。「不,這樣不太好,我不能這麼做。」
「如果你不收,我便不讓你走。」他似真似假地道。
「什、什麼呀?」她臉紅心跳了起來。
「那麼你願意了嗎?」他微笑問道,愛煞了她小臉紅暈漾開來的模樣。
「我……」她興奮又害羞又不知所措。
她真是令人驚奇,勇敢又美麗,潑辣又生動,既有牡丹般嬌艷富貴的丰韻,卻又有水仙的裊裊飄逸,兼之紅辣子般衝動的性情,也有野花般強壯精采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