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波流轉,笑意靨生,一舉手、一投足都教他目光怎麼也移轉不開來。
真是要命了,不過短短一天辰光,他卻莫名其妙地為一名女人而坐立不安,心亂如麻了。
他胸口掠過一抹強烈的震撼和慄然──
不!
他已經痛切地告訴過自己,絕絕對對不再成為女人美色詭計下的笨蛋,這一生一世,他永遠也不會再將一時情迷慾念錯認為生世鴛盟。
駱棄迅速冷漠武裝起來,神情淡然,語氣冰冷道:「就當作是向你賠罪吧,我待會就讓人去取來,還有馬車已在外頭等候送你回去,也許你應該起身了。」
「艾少爺?」春兒笑容僵凝,「你怎麼回事?怎麼好像又生起氣來了?為什麼?是生我的氣嗎?」
「你可以走了。」他一咬牙,轉身就走。
「不!我不走,除非你告訴我,我又說了什麼話冒犯了你。」她執拗地要追問個清楚。
她柳春兒並非那些人家一聲大喝就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閨閣千金,她在街頭混得太久了,早已將無謂的矜持拋向九霄雲外。
儘管她還是被他無情的話刺傷了,可是就算心底淌著血,眼底泛著淚,她也要掙一個明白!
「不關你的事,沒有你的事,你已經管得太多了。」駱棄煩躁地一甩頭,大手一擺。「走啊,趁我還沒有改變心意之前。」
她緊緊抓著衣襟,心底又是絞痛又是揪扯,卻又為他最後一句話而生起了癡癡的希望。
「你那麼說是什麼意思?」
「你到現在還賴在我床上,不就是想要我對你起念動手嗎?」他逼近她,眼神凌厲而危險。「再不走,我一定會吃了你!」
她一驚,渾身卻不由自主地燥熱起來。
「你、你別嚇我。」她強自鎮定,可是小腹間卻升起了一股陌生卻沸騰酥醉的悸動。
她是怎麼了?難道他說得還不夠白嗎?
「快走!走呀!」他握緊雙拳,面色鐵青。
將她徹底地驅逐出生命,再也不見、不聽她的笑語嫣然,這樣他就不會再度成為那個自己深深痛恨的人。
「艾少爺……」她若是聰明些,早應該走的,可是她如何眼睜睜看著他讓憤怒底下的痛苦似巨浪滔滔淹沒他自己?
他差點就成功了。
她險些要相信,他也是那種兇惡蠻橫無情又見色起念的男人,可是她瞥見了他黑眸裡盛滿的痛楚,剎那間記起了世人對他的不公評語。
可憐的男人,他想讓她也誤以為他是世人口中所說的妖怪、野獸嗎?
她沒有那麼笨,她的雙眼始終亮晶晶地凝望著他呀!
她知道他像自己,為了那不屬於自己的醜陋流言而年年負累,歲歲煎熬。
「走──」他大聲咆哮,生平第一次忘情地勃然大怒。
別以為用那雙美麗剔透的眸子就能夠再次主宰掌握他,別以為他會再次傻傻地墜入陷阱……
倏然間,他感覺到緊繃的身軀被一雙纖細溫暖的臂膀環抱住了!
駱棄驀地失魂一呆,高大的身子僵愣在當場。
「你……在做什麼?」他聲音沙啞驚震了。
「好可憐的我,好可憐的你,為什麼我倆不該相遇,偏又相遇?」春兒緊緊攬著他的腰,小臉埋在他胸前,輕輕呢喃。「為什麼我們想做的不能做,不該說的卻總是衝出口,無心傷害彼此,卻總是傷害彼此?」
剎那間他如遭雷擊,啞然無言又心緒激盪澎湃難抑。
她的嬌軀柔軟芳香溫潤,她的撫慰如煦然春風吹拂過他凝霜的苦痛,她的擁抱宛若最熨貼動人的輕紗暖衾。
但最最撼動他的,還是她嘴裡所傾訴出的每一個字──
「這會是個錯誤。」他掙扎著,終於瘖啞絕望地開口。
彷彿預知,最好抽身離開的時機已在上一刻永遠錯過,他與她,再也無法當作陌生人了。
「也許錯到底,就對了。」她放縱自己恣情地依偎在這渴望了好久的胸膛前,這溫暖、剛毅挺拔的胸膛,就算只有千萬分之一的機會,她也要為自己好好活一次,要盡情地去愛到不能愛為止。
「是嗎?」駱棄猶豫著,大掌輕柔地撫上她的發,低聲歎息。
可能嗎?可以嗎?
在這心神混亂的一刻,他已經不知該如何理智思考了。
宇宙天地彷彿不見,唯有懷裡的溫嫩芳軀才是此時此際最真實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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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春兒是乘著馬車回去的。
但是儘管心醉神馳,渾身像飄浮在雲端間,不知今夕是何夕,春兒還是沒忘記讓馬車在花街柳巷外的熱鬧大街上停下來。
「我家到了。」她對車伕嫣然一笑,「謝謝你了,小馬哥。」
「呃……呵呵,別客氣,別客氣。」小馬被美人兒的笑靨橫生惹得險些自車上跌下來。
「回去請幫我跟艾少爺說一聲,就說我明兒也是一早送饅頭過去。」她臉紅了,暗自慶幸夜黑,小馬應當瞧不見。
「好的,柳姑娘。」小馬差點忘記一事,連忙掏出懷裡的一包銀子,恭恭敬敬地呈上。「還有,這是老爺在我出來前,偷偷塞給我的,說是給你的饅頭錢。」
「謝謝你,那麼也幫我跟艾老爺謝一聲。」她感動地接過,心下有些竊喜,又有些不安起來。
這樣好像是她看在錢的份上才愛上他的,雖說事實並非如此,但是若向人說這二十兩銀子是單純的饅頭錢,說給一百個人聽,怕有一百零一個都不信吧?
她歎了口氣。
可是現下又不能使意氣把銀子還給艾老爺,天知道家裡的米缸已經快見底了,柴火的錢也還未給小販,聯兒的衣裳都舊了小了,樣樣都要錢,而且她原本攢下來要帶著妹妹離開京城的銀子又被娘搜刮一空,所以,她真的非常非常需要這些銀子。
也許等到生活不那麼困窘時,她可以慢慢賺錢還給艾老爺,這樣艾公子就不會懷疑她的真心了。
春兒又滿是信心地歡歡喜喜笑了起來。
在回到花街柳巷的路上,她厭惡地看著家家戶戶或大膽或隱澀的點著紅紗燈,還有不少登徒子與嫖客在巷子裡與妓女們調笑勾搭議價。
拜她神力女混混的惡名所賜,到目前為止還沒人敢真的對她動手動腳,頂多是偷偷吃點豆腐或佔些嘴上便宜。
她小心翼翼地將銀子收好,抱著空扁扁的口袋子「大搖大擺」地穿過花街柳巷。
「喲!我們這窯子裡最美的一朵花回來了,只可惜是中看不中吃,完全白搭,我說你們這些賤胚子,光看她不濟事的,你們誰人敢摘這朵帶刺薔薇嗎?」花街柳巷第十七號的周寡婦又妒又恨地瞪著春兒,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模樣卻被白白淨淨姿態輕艷的春兒給擊潰得落花流水。
所有的客人眼珠子像瞬間裝了大紅焰燭般,儘是往春兒全身上下淫邪貪婪地望去。
「閉嘴!周寡婦,你不講話沒人當你啞巴。」一名大肚便便的商賈尋歡客斥道,一雙小眼睛直溜溜地盯著春兒不放。
「幹什麼叫我閉嘴?難道你們不知道這賤妮子是人盡可夫卻又假意挑三撿四抬身價嗎?偏生就有你們這些不長眼的瘟生,還把爛果子當好蟠桃。」周寡婦尖聲叫道。
「是啊、是啊,你們這些大爺最不夠意思了,剛才還不是死命地盯著我們嗎?現在看到了柳春兒,卻又變了一個樣。」
其餘的窯姊紛紛大發嬌嗔。
春兒臉色陡地一沉。她原本是心情太好,不想跟這幫色男欲女浪費唇舌,沒想到他們今晚皮太癢自動討打來著?
「哪個不服氣的給我滾出來?」她倏地轉過身,美麗的鳳眼潑辣一撩。
霎時,整條花街柳巷靜得一根針掉落都聽得見,就是沒人敢喘氣。
「你!周寡婦,別以為你當著眾人面前嚼舌,我就不會對你怎麼樣?夜裡睡的時候,當心你的姘頭和狗頭!」她殺人般銳利的目光一掃,但見周寡婦臉色發白,暗暗閃躲回屋裡並緊關上門。「還有你們,要找樂子、要快活是你們家的事,誰敢再在我面前和背後嘰嘰咕咕的,別怪我明兒個把這條花街柳巷搞得六畜不興旺,雞犬不平安!」
砰!砰!砰!更多的木門火速關上。
那些嫖妓的尋歡客個個張大了嘴,傻傻地望著這一切荒謬地發生。
「還不給我滾?待會我開門放狗,咬爛你們這些王八蛋的那話兒!」她火爆霹靂地大吼。
「哇!柳春兒又發飆啦……」
「快走快走,免得倒楣……」
一時間張三推了李四,趙六踩著了孫九,個個哭爹喊娘抱頭鼠竄,偌大的花街柳巷霎時空蕩蕩得連只耗子都不見。
春兒這才滿意地環顧四周,不過她心知肚明,暴力淫威震壓也只能一時,花街柳巷送往迎來歌舞喧嘩卻是一世的。
而且他們打不過她,可是她也管不了他們那千張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