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再這樣下去,她要到幾時才能攢到足夠的銀子呢?
饒是堅強剛烈的她,一思及此,也不禁熱淚奪眶。
驀地,一雙溫熱柔軟的手臂緊緊環抱住她單薄顫抖的身子。
「姊姊,對不起。」聯兒滿面淚痕,泣不成聲地抱住她。「都是我拖累了你,若不是為了我這無能的人,無能的身子,你早就可以高高地飛出這囚籠,去過那屬於自己的自由自在日子了。」
「不!」好不容易強抑住的堅強瞬間崩潰,春兒反手緊緊將妹妹擁入懷裡,哽咽瘖啞地喃喃。「不是你的錯,是姊姊太沒用了,我改變不了娘,也保護不了你,也沒有勇氣就這樣空著雙手,帶著你去到哪裡是哪裡……」
「不對,不是姊姊……的錯……」聯兒已經哭到說不出話來了。
「不是我的錯嗎?那麼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春兒茫然地仰頭,望向窗外暗沉沉的黑夜。
今晚,連一彎月亮也無,已是初夏時分,怎麼還有淒惻寒風捲滿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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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萬籟靜寂,夜深月斜了,春兒還是睡不著。
她歎了口氣,推開那單薄老舊的格子被,披了件外衣,披散著一頭長長青絲,悄悄走出窄小的老屋。
夜越發沉了,連星子都已不見,彷彿天上人間只剩下她一人獨自醒著。
春兒也不怕,她緩緩穿過白日人車擾攘,此刻卻寧靜悠然的大街流水小橋上,看著楊柳映落在水波瀲灩中的影子,看著大紅燈籠竟夜燃燒著串串暖紅,非但暖了沁涼的夏夜,還與天邊月共吟和。
她不是詩人,只是個俗人,卻也被這石橋煙柳,水色月光撼動得癡癡然,激歎不已。
就在這時,她眼角餘光瞥見在橋的那一頭,一株柳樹畔,一個好不熟悉的玄色高大身影。
她心一跳,急急揉了揉眼睛,深恐是自己眼花了。
不。
那人不正是艾公子嗎?他在做什麼?釣魚嗎?
可是釣魚怎麼會選在這夜深人靜的?瞧他坐在大石上,身畔還放了一隻酒壺。原來是自斟自飲自垂自釣,好不快活。
她鳳眼明亮了起來,胸口熱血沸騰激昂著,衝動地飛奔過石橋,奔近他。
駱棄詫異地望著那個輕巧疾舞而來的俏生生女人──
「你?」
「艾公子,真巧啊,怎麼會在這兒遇見你?」她喘著氣,眼兒閃閃發光著來到他身旁。
「三更半夜的,你怎麼還不睡?」他皺起了眉,難道她不怕危險?
「睡不著。」春兒不請自來地挨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快樂地笑著,「你在釣魚嗎?」
「我在獨個兒靜靜,想事情。」他在「獨個兒」三個字上加重音。
春兒不是聽不出,但現在夜色太美,她太驚喜,又太寂寞了,所以她假裝什麼都聽不懂,一個勁地對著他笑意嫣嫣。
「你那壺裡是酒嗎?我可不可以喝一口?」
駱棄瞪著她,完全不知該怎麼斷然推拒這個遲鈍的女人。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有著這麼一張絕色可人、嫵媚嬌甜容顏的她。
「那不是酒,是茶。」他暗歎一口氣,無奈地道:「『江南雨』茶,你想喝就喝吧。」
「謝謝艾公子,你真是個大好人。」她歡呼一聲,一把抓起壺身打開壺口,就這麼大剌剌地灌了一口。
「當心燙!」他要阻止已是來不及。
「哇……呸呸呸!」她一張小臉全皺成了一團,猛吐舌吹氣。「哎呀!好燙呀。」
他一怔,不禁哈哈大笑。
她好笑又好氣又埋怨地白了他一眼。笑得那樣開心,她的舌頭可是燙得差點就熟了呢!到時候變成了啞巴美人,看還怎麼叫賣饅頭?
饒是如此,當他渾厚清朗的笑聲迴盪在夜色裡時,她的心,還是奇異地感覺到喜悅歡暢了起來。
她居然逗笑他了呢!
「你想來道『白燙豬舌』當夜消也不是這麼個作法……」春兒索性耍寶到底,博君一樂。「只要你公子說一聲,小女子我是很樂意替你烤烤釣上來的魚,給你喝茶時搭著吃的。」
他笑意更盛。「嗯哼,誰說我這魚是釣來吃的呢?」
「不是釣來吃的?」她睜大雙眼,詫然道:「那敢情還是釣來看的?嗯,你們富貴子弟公子哥的腦袋果然和常人不一樣。」
咦,不對,她越想越覺得不對,這艾公子器宇軒昂、英姿煥發,說起話來條條分明、冷靜從容,哪像是個受打擊太重而腦子失靈的人?
她該不會是被艾老爺騙了吧?
就在她驚疑之際,駱棄微笑著拿過茶壺,自懷裡取出了只白玉夜光杯。
這是他以前飲酒時慣常攜用的杯子,只是現在酒戒了,這隨身習慣卻難戒掉,眼下正好派上用場。
「來。」他優雅地為她斟了七分滿的杯子,遞給了她。
「謝謝你。」她又驚又喜,有些含羞帶怯地雙手接著杯子,癡癡望著那白玉杯裡透著碧色綠波的熱茶。
「喝茶並不適合用白玉夜光杯,但是現下也只好將就了。」
「不,我覺得這剔透的白襯著綠汪汪的茶,實在好看得不得了,最是恰當合拍不過。」她愛不釋手地端看著,簡直捨不得一口喝下。
「你喝吧,這壺裡滿滿都是,喝完了再斟就是了。」
她眸兒一亮,「你願意讓我陪著你在這兒喝茶釣魚?」
「我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不讓你留下。」他別過頭去,硬生生抑下心底莫名怦動的感覺。
只是一個靜得令人心痛的明月夜,只是一個美得教人屏息的女子……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含意。
他的理智如此告誡自己,卻未發覺自己眼神竟透著一抹溫柔。
今早的不悅,好似已經蒸發在月色裡。
罷了,他堂堂大丈夫怎可因小事就介懷彆扭?何況她對於蘇秀的事全然不瞭解,他又怎可遷怒於她?
一想到這兒,他的心又似軟了三分。
「那麼待會釣著了魚,你願意和我一同烤著吃嗎?」她雙眸亮晶晶,咧著嘴笑,得寸進尺地祈盼問。
「你那麼愛吃魚?」他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
「當然,誰不愛吃魚?魚太好吃了,可以紅燒、清蒸、酥炸、白灼……哦,對!還有糖醋魚、五柳魚、東坡魚……」春兒背菜單似地一溜兒念了下去,還邊念邊吞著口水。
真是,她一點都不像蘇秀那樣纖細易感,就連一彎月色、一抹柳絲都能夠惹得她感喟良久。
面前這絕色女子,活脫脫是個大俗人,清艷嬌媚卻大紅花似的熱熱鬧鬧、喧喧嘩嘩,若說蘇秀是一幅濃淡相宜峻奇動人的畫,那麼這柳春兒便是一張喜氣繽紛搶眼的年畫。
駱棄怔怔地看著一口幹掉一杯的春兒,看著她咂咂舌,笑嘻嘻地又自己斟了茶,瞥見他在看時,還一臉心照不宣的俏皮相對他眨眨眼。
「這『江南芋頭』真好喝。」她興高采烈的稱讚。
「是『江南雨』,不是江南芋。」他沒力地揉著眉心,覺得傷腦筋又不禁想笑。
她揮揮小手,「哎呀!都可以啦,茶好喝最要緊。呃,艾公子,你釣了半天到底釣到魚了沒?我幾百年沒嘗過魚的滋味了,今天可是把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
「你真吵。」話雖這麼說,他唇角卻已洩漏了一絲笑。
「我吵?」她忍不住哇啦哇啦起來。「我怎麼可能會很吵?我今兒晚上是因為心情不好……對,就是那個叫心什麼不佳來著,這才出來散心的,我這麼有氣質的心什麼不佳……」
「心緒不佳。」
「對對,就是心緒不佳。」她半是佩服半是羨慕地望著他,「富家公子就是這點好,書讀得都比別人多一些,肚裡學問隨隨便便掏一點出來都能壓倒全部的人。」
「壓倒群雄。」駱棄歎了口氣。
「對對對,你曉得我在說什麼就是什麼了。總之,剛剛我是很有氣質的心緒不佳才出來走走的,我的心事梗得我半夜睡不下,怎麼翻身怎麼難受,起來想吐又吐不出,咽也嚥不下。」她不禁搖了搖頭,神情又有些沮喪落寞。
「怎麼了?你有什麼心事?」他關切的問道。
她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他半晌後還是再搖了搖頭。
「沒什麼,說了你也不懂。咱們就別提這些煩心的事了吧,我現在只想吃魚,烤得香香的,好好吃的魚。」她深吸一口氣,一臉饞樣。
駱棄心一動,就為了她垂涎著魚兒的嬌憨渴望表情,手中細長釣竿一震一揚,剎那間一條好大的草魚銀晃晃地跳躍著上岸。
「哇!」她看呆了。
「夠不夠吃?該去撿柴生火了吧?」他含笑提醒她。
「得令!」春兒果真像個小兵一樣一挺身,旋即忙著撿柴去了。
而他,卻早已笑得眸底關不住,隨著水月柳波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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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昇日落,時光不管人間喜悲,依舊自顧消逝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