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就是那個創始人,哈哈!
「你究竟是誰?」他目光研究地盯著她,邊吃饅頭。
「我?我是……賣饅頭的。」她有一絲自慚形穢。
他嗤笑,「那我就是砍柴的了。」
「笑什麼笑?我不能賣饅頭嗎?」她怒目瞪著他。
「不是不能賣,而是一點都不像,你的容貌比較像是……」他沉默了一下,隨即清清喉頭,「沒什麼。」
「你要說戲子還是歌妓?」春兒一點都不感到訝異,隨手把裙擺放下,蓋住了繡花褲,聳聳肩道:「我早已經習慣人家這麼以為了。」
他心底莫名閃過一絲絲憐惜。
「你寧可人家叫你賣饅頭的,也不願當風光些的戲子或歌妓?」他臉色有些古怪,不知該敬佩或是懷疑。
據他瞭解,如今當紅戲子也可以名利雙收,賣藝不賣身的歌妓更是某些王公貴族或詩人商賈爭相討好,附庸風雅的對象。
不過,依她的美貌艷冠群芳沒問題,至於她的舉止談吐……恐怕連當倒茶捧琴的小丫頭都不行。
「我賣饅頭光明正大,有什麼好丟臉?而且我一來嗓子壞,二來身段硬,三來脾氣差,做不來那送往迎來的賣笑生涯。」她斜睨著他,「怎麼?你寧可我是妓女嗎?」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他義正辭嚴地否認。
她關心地注意到他手上的饅頭吃完了,貼心地又塞給他一顆。「再吃呀。」
「我不餓。」駱棄皺起眉,「為何一見到我就要我拚命吃吃吃?我長得像只飯桶嗎?」
真是侮辱人。
她望著他,噗哧一聲輕笑,笑意在眼底眉梢蕩漾開來。「傻瓜。」
「我哪裡傻?」他哭笑不得。
在全京城人的心裡,神秘又惡名在外的他簡直是鬼見愁,在至親好友的眼裡,他莫測高深,笑起來比不笑更可怕,怎麼到了這個如花艷似椒辣的女人口中,他的形象就淪落到跟飯桶與傻瓜為伍?
他感到啼笑皆非,卻又有種……奇異的釋然輕鬆感。
「你不怕我嗎?」他忍不住挑眉詢問。
「嗯,我想想。」春兒很是嚴肅地思考了這個問題,半晌後,斷然道:「怕。我怕你以後跟我買饅頭不給錢,還有在街上假裝不認識我,尤其是後者,比白吃饅頭還要傷人。」
「我為什麼要這樣待你?」他揉著俊挺的鼻樑,忍不住發笑。
她說話時柳眉會往上飛揚,很有精神很有力氣,清麗嬌艷的容貌略帶一絲英氣和野性,不羈得渾然不似女兒家。
而且從她嘴裡說出的每一句話,總是引得人一陣膽戰心驚又忍俊不住。
他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一時之間倒躊躇了。
「求愛不成。」她攤攤手,微帶無奈地道:「我看多了。」
「你放心,我對女人沒興趣。」他哼了哼,立時聲明。
「原來你是兔兒爺?!」春兒大吃一驚,心下莫名倉皇起來。
「我、不、是!」他咬牙切齒,勉強捺住性子。
「你不是?」她沒來由一陣強烈釋然,想笑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說話也不說清楚些,就算你腦子有……呃,我是說,也不能說對女人沒興趣。」
「我腦子有什麼?」他狐疑的問道。
「什麼?什麼是什麼?」她裝傻混過去,心虛地就要站起來。「對了,時辰不早,我該……」
駱棄只抬起兩根手指就將她再度拉回自己身邊,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想去哪裡?一名小女子連一炷香辰光都坐不住,將來如何有耐性操持家務相夫教子?」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你未免也扯得太遠了吧?」她埋怨。
「彼此彼此。」他黑眸明亮炯炯,掠過一抹笑意。「你還未跟我說清楚,我腦子有什麼?我爹同你說了什麼?」
她尷尬地開口,「你爹……沒說什麼,再說他也是關心你。」
「他的關心總令我心驚肉跳。」他淡淡地道。
「可是你看起來不像心驚肉跳的樣子。」
「也許我已經麻木了。」他自我解嘲。
「別這樣,妻子過世並不是你的錯。」她不經大腦思考這話就已脫口而出。
駱棄臉色倏變,冷冷起身。
「我想這並不關你的事。不送了。」
「噯,對不住,我是說……」她慌了。
可是他已經拂袖而去,高大的背影看起來異常緊繃慍怒。
春兒眨了眨眼,小嘴張大了半天,最後乾脆生起氣來。
「什麼東西呀?耍大少爺脾氣,當我是你家下人嗎?不就是說錯話了嘛,幹什麼這麼不近人情,還說不送了……誰希罕你送啊?我沒腳嗎?不會自己走出去嗎?」她也氣沖沖地離開了。
第三章
深夜,沐浴過後顯得如海棠般清新動人的春兒坐在簡陋的床褥上,披散著長及臀的如瀑青絲,小臉透著重重的思索,看著擺放在薄被上的二十兩銀子。
這二十兩銀子,她受之有愧。
該死到了極點,她的良心此時此刻冒出來做什麼?
錢到手了就好,還理會那麼多做什麼?
可是腦子如此勸說,她的心還是緊緊地糾結著,無法放鬆。
「他看起來……好像真的很生氣。」她喃喃地道,眼前浮起駱棄臉色鐵青的情景。
而且看起來有那麼一點點傷心……
「討厭,我為什麼要去在乎他傷不傷心?又不是我害死他老婆的。」
春兒甩了甩頭,正要將銀子收起來,一雙塗滿紅艷蔻丹、青筋滿佈的手卻搶在她之前,將所有的銀子一掃而空。
「娘!」她心頭熱血一衝,悲憤地抬頭,「你把我的銀子還來!」
「哇,春兒,你真的去賣了呀?嘖嘖,二十兩銀子,你娘我最風光的時候也還掙不了一天二十兩,你早該聽娘的話,以你的美色絕對可以哄得那一票男人樂歪了,從此要什麼有什麼,金銀珠寶財源滾滾來。」柳寶惜一雙鳳眸透著貪婪與興奮光彩,忙不迭將銀子塞進胸前衣襟內。
春兒腦子轟地一聲,彷彿看見所有的希望被漫天而來的黑暗吞沒──
她的銀子,她和妹妹的未來!
「娘,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姊姊!」聯兒抱著折妥的衣裳走進來,一見這熟悉的景象,不禁哽咽大喊。「你是我們的娘,怎麼、怎麼可以對我們說這樣傷人的話呢?那是姊姊辛苦掙來的錢……」
「辛苦?不就是張開雙腿,有什麼好辛苦的?你們倆就是這樣想不開,美色可是掙錢最好的工具。」柳寶惜雙手叉腰,已四十歲的她隱約可見當年的青春美艷,然而歲月和貪婪扭曲的性格已令她最後的一絲絲美麗也變樣了。
聯兒心痛又難過地瞥了眼臉色雪白,緊繃僵立著的姊姊,「娘,你快把銀子還給姊姊吧。」
「聯兒,不用求她了。」春兒冷冷地開口,神情蕭索。「銀子一吞入她口,哪裡還有吐出來的可能?你今日才認識她的嗎?」
「可是姊姊,那是你的銀子……」
「是去張大腿賺回來的,有什麼好耀武揚威?別跟我裝得一副三貞九烈的模樣,呸!你是我生的,我還會不知道你是什麼種嗎?」
春兒沒有辯白,只是心灰意冷,陌生而遙遠地望著娘親。
這就是她的親生娘親嗎?
也許這個娘打從她們一出生就等待,盤算著她們長大,好大張艷幟待價而沽。
所以她痛恨自己的美貌,這見鬼的、受詛咒的美貌!
「銀子拿了,你可以滾了。」她微微一笑,笑容冰冷。「就怕那些還不夠你在賭桌上輸兩把。」
一摸著幾個銅錢,就可以連命都不要地扔進賭場裡,更何況是這天上掉下來似的二十兩鉅款?
「呸呸呸,老娘都還沒下場就給你咒楣了!」嘴上這麼說,柳寶惜卻已掩不住喜上眉梢,揣著銀子就往門口疾走。
再說對烈性的春兒也有幾分忌憚,得了便宜馬上就走,省得她改變心意,那事可就麻煩了。
「姊,你就真的讓她把你賺的銀子拿走?」聯兒扔下衣裳,慌亂地奔近緊抓住她的手臂急搖。「姊姊呀!」
「沒用的,我負責把銀子藏起來,她負責找到銀子拿去賭,防不住的。」春兒疲倦地坐倒在床上。
終究得到幾時,她才能擺脫這樣恥辱冰冷無情的出身?
她是娼妓之女,母親從良後依舊未忘過去絲竹喧嚷,錦繡著身,和那眾星拱月時的極樂滋味。縱然姿色不若從前,她還是暗地與舊時恩客藕斷絲連,這才氣病了父親,最後如她意地成了艷寡婦。
後來……後來她自恩客身上染了病,從此顏色俱變,門前冷落車馬稀,受不了打擊的她又再一次選擇墮落賭場。
進了賭場還是個完整的人嗎?
春兒自一個稚嫩女娃漸漸長成絕艷少女,冷眼旁觀看盡多少發生在母親身上的人情冷暖,而她也自心疼母親、同情母親,慢慢地冷了一顆滾燙激盪的心。
她現在只有一個心願,就是在姊妹倆被母親賣掉前,攬夠銀兩帶著天真無邪的妹妹逃離這兒,永永遠遠地逃離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