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真似假,如夢如幻,驚喜過度的她倒覺得現在又是她在夢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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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春兒被駱棄硬留了下來。
在通知過父親這消息以及前因後果後,駱棄決心要做點什麼哄她開心,讓她傷郁已久的心鬆弛開懷。
最重要的是,他希望看見她笑。
所以他接受了父親有點荒謬離奇,卻是有可能達成效果的那個提議。
他應該相信爹,他老人家在這方面有著異常的天分──將春兒帶到他眼前,就是一個奇跡。
此刻在七棠樓裡,整個人好好梳洗過後的春兒,穿上了一襲粉紅色的新衣,宮衫雲袖飄飄,烏髮巧髻玉釵盈盈,她就像是朵雨潤過後的嬌艷牡丹花,在淡綠色的長簾輕紗掩映下,宛若天人。
駱棄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驚艷!
他雙腳釘在地上,心臟狂跳,雙手冒汗,呼吸急促紊亂了起來。
剎那間,他終於震撼而悸動地發現,他此生此世再也放不開這個小女人了。
續絃的念頭,第一次那樣真實而歡然地敲進他腦袋裡。
「怎麼呆呆的不說話?」春兒有點羞赧,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喂!發傻了嗎?是不是我穿這樣很怪?」
「不,你真美。」駱棄總算說得出話來了,情不自禁低吟起來,「素約小腰身,不奈傷春,疏梅影下晚妝新,裊裊婷婷何樣似?一縷輕雲。歌巧動朱唇,字字嬌嗔。」
她睜大了水汪汪的美眼,滿心崇拜的看著他,「你還會吟詩作對呀,真是了不起。」
「不比你的美,那般教人想要千古傳唱。」他讀歎著。
春兒雖然聽不太懂他的話,但也曉得他是在讚美她,不禁嫣然一笑。
「我肚子餓了。」她眨眨眼,摸摸肚子。
駱棄一怔,頓時哈哈大笑。
她有點不好意思,訕訕地撓撓頭。「我這樣是不是很沒有氣質?對不住,在你吟詩吟得那麼好聽的時候,我還講這麼粗俗的事情。」
「吃飯哪算什麼粗俗事?詩人也得吃飯,皇帝也得吃飯,更別說我們倆了,更要吃飯。」他滿眼笑意,牽起她的小手。「走吧,外間已經擺好了晚宴,就等著我們了。」
「晚、晚宴?」她還來不及反應,就給他半擁半拉走了。
第八章
這個晚上,有極美的圓月。
柳絲輕輕曳動著,花影暗吐幽香,四處點起了盞盞溫暖的宮燈,點亮了艾府上上下下的曲廊芳徑蓮池水榭。
在正中花團錦簇的大園子裡,卻是一大群人坐在草地上,正對著那一座臨時搭起卻精緻喜氣的檯子。
檯子上有著雪浪紙剪出的大朵大朵雲兒,還有一輪皎潔淡黃緞子做成的明月,以及下方奼紫嫣紅花海。花兒是真的,隨著晚風輕送著香氣,蕩漾得整片園子幽香撲鼻,芳甜沁心。
而檯子兩旁有著絲竹管弦隊伍,正咿咿呀呀、錚錚咚咚地奏著美妙樂音。
晚宴的座位就擺設在那正對檯子的亭子裡,桌上擺滿了精巧美味的油燜大蝦、香椿焙蛋酥、冬瓜釀干貝、芙蓉蟹、東坡肉、蠔菇蒸蚌,還有一條烤成金黃色的魚,陣陣香味撲鼻而來。
春兒不禁想起了那個與他釣魚烤魚吃魚的晚上,心裡一甜,抬頭望向他。
正好與他四目相對,望入了他深邃而深情含笑的眼底。
呵,原來這是他的別具心意呀!
桌上還擺著散發著清香的「江南雨」茶,以及各色小巧典雅的點心,有甜有鹹。
「駱棄,怎麼吃個飯這樣大的陣仗?還搭個檯子要唱戲嗎?」春兒又是歡喜又是驚奇,忍不住低聲問道。
他牽著她的手到雕花椅上雙雙坐了下來,上頭還細心地鋪了一重錦繡軟墊,是他的意思,因為她原本就纖瘦,病了一場更是清減了不少,若沒這軟繡墊襯著,他怕她坐得不好,不舒適。
「有特別的節目。」駱棄笑著拿起筷子,幫她夾了一筷子的油亮大蝦。「快吃,你不是餓了嗎?這蝦我讓他們炒過後再去殼,味道鮮美極了,你嘗嘗。」
「哇。」她連忙吃著,高興得不得了。「嗯,好好吃喔,謝謝你。」
「謝什麼?多吃點,邊吃邊聽好曲子。」他唇畔有抹神秘笑意。「保證精采絕倫,外邊是看不到的,一定讓你印象深刻。」
被他這麼一說,勾起了她的好奇興致,就連吃東西都給忘了。
「是什麼?是什麼?」她攀著他的手臂,一個勁地追問。
「你先吃飯。」他皺起眉頭,手中筷子夾這個夾那個地放進她碗裡,沒幾下子碗裡食物已是堆得像座小山。「消瘦了這許多,我得把你養得壯壯的才是。」
「那不成,當了豬就做不動了。」她衝口回道。
「嫁了我,就不用做了。」駱棄笑吟吟的,接得異常順口。
春兒驀地呆住了。
他、他他他……剛剛說了那個字嗎?
就在這時,檯子上樂聲大作,她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到那頭去。
「看戲吧。」他笑望著她。
「可是我……咦?」等她看見上台的那人時,又是一陣驚愕。
此刻站在檯子上,一身綵衣翩翩,手持書生扇的正是艾老爺南風先生。
但見台下親友與傭僕們歡聲雷動,有人鼓掌、有人吹口哨,還有人在那兒狂叫──
「哇!好耶!好耶!」
底下還有各式各樣的牌子、旗子搖晃,什麼「南風詞迷後援會」、「風仔天地」、「艾你愛我影友團」,擠得旗團錦簇鬧烘烘的。
「謝謝、謝謝,謝謝大家今天晚上的熱情捧場。」艾老爺煞有介事地比了個瀟灑英俊的姿勢,對著全場揮揮手道:「各位親愛的觀眾,你們今晚都好嗎?」
「好!」底下歡聲震天。
「今天是特別的一天,我相信所有的人一定很好奇,到底是為了什麼人、什麼事,今晚會如此盛大熱鬧,老爺我還親自粉墨登場──」
「對呀!對呀!」
「到底是什麼事呢?」
艾老爺嘻嘻一笑,故意賣關子,「現在不告訴你們,等我們這場演詞會最高潮時再解開謎底吧!」
「那台上的是你爹沒錯吧?」春兒嘴巴大張了好半晌,終於找回聲音,遲疑地指了指檯子方向。「他……的眉毛……」
「他說畫粗點有精神,有效果。」駱棄忍笑回道。
的確是很有精神,猶如兩條黑漆漆的胖毛毛蟲爬在上頭暈倒了,所以顯得「笑果」格外不錯。
「噢。」她怔怔地點頭,又遲疑地指了另一個地方,「那麼他的鼻子……」
他清了清喉嚨,「是,他用了黑色脂粉畫在鼻端兩側,特意強調出挺拔立體的鼻樑。」然後就活脫脫是只果子狸。
「這樣啊。」她滿眼不忍卒睹。「那他的嘴巴……」
「上的是西洋國進貢的胭脂,名喚『梅碧菱』,據說這樣嘴巴會異常動人似紅菱。」駱棄支著額頭,解釋到最後也不知該笑還是該難為情好。
但爹向他保證,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憐的老父,為了他續絃的終身大事如此奔波賣力,不生個孫兒讓他抱抱,好似有違孝道。
駱棄渾然不覺自己在傻笑。
「艾老爺果然有眼光,品味和常人不一樣哩。」春兒點點頭,一臉深思。「或許我下回也該試試……」
「或許還是不要的好。」他這下子笑不出來了,心有餘悸地道:「你的容貌嬌艷絕倫,已是國色天香,完全不需要額外用胭脂花粉來打扮。你就是你,天上地下舉世無雙,在我心中永遠最美。」
「哎呀,你這麼說我會不好意思的。」她的臉瞬間紅了,忍不住笑咧著嘴,手肘大力地撞了撞他的腹間。「怕是哄我的吧?」
「咳!」他被撞得差點岔氣,連忙舉手立誓,英挺臉龐上滿是真心誠意。「我字字句句絕不虛假。」
「我相信你。」她對他嫣然一笑。
這朵傾國傾城的笑容幾乎令駱棄渾然忘我了,直到急如落珠驟雨的絲竹聲響起,他這才回過神。
「戲開鑼了。」
但見一群穿著宮衫的粉紅色婢女雙手執著大朵大朵的花束,翩翩然地舞上舞台,艾老爺就在這樣的伴舞下高聲唱了起來。
「含羞倚醉不成歌,纖手掩香羅,偎花映燭,偷傳深意,酒思入橫波……」他旋了個身,對台下拋了一記大大的媚眼。
登時全場鼓噪尖叫歡呼聲不絕,春兒更是笑彎了腰,用力地拍手。
「好!好呀!」
駱棄又好氣又好笑,修長的手指支著額際,拚命嚥下嗆咳的笑意。
爹為了媳婦可是豁出去了,但只要能博得春兒一笑,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長氣,有點緊張起來。
駱棄自己是演詞會上的最後壓軸嘉賓,他從來沒有這麼不顧形象過……但是,管他的呢!
台上的艾老爺續唱道:「看朱成碧心迷亂,翻脈脈,斂變娥,相見時稀隔別多,又春盡,奈愁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