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合格的少女愈來愈難尋了吧,在第六個少女被殺後,這樣恐怖的獻祭暫時劃下了句點。
一直到兩年前,當鎮民們逐漸淡忘了這樣的傳說,灰暗的陰影卻又再度降臨,佔領了月圓之夜……
「這就是那座懸崖。」矢島薰低聲說道,高挑修長的身子立定崖邊,朦朧的美眸凝望遠處黑海不停翻滾的波潮。
海風捲起她白色風衣的衣袂,亦挑亂了她梳整得一絲不苟的髮髻。
如果她把那頭總是扎得緊緊的秀髮放下不知會是怎樣一副模樣呢?
喬石望著她俏麗的背影,有片刻陷入迷惘,半晌,方甩甩頭,強自收束遊走的心神。
他縱目四顧,觀察著懸崖週遭,這裡幾乎寸草不生,要到兩百多公尺外才有一片疏疏落落的樹林。
兇手應該就是從那片樹林取得合適的樹枝,在這裡紮起十字架的吧。
他一面思量,一面仔細確認附近的地形,接著俯下身子,鉅細靡遺地在充滿細碎石頭的泥土地面上搜尋著。
「你在找什麼?」注意到他奇特的舉動,矢島薰翩然走近他。
「嗯。」喬石沒回答,隨口漫應了一聲,右手掌依然在地面摸索著,過了好一會兒,終於一頓,「就是這裡。」
「哪裡?」
「兇手固定十字架的地方。」他解釋,「看到沒?這一小塊上地特別鬆軟,可周圍的上地卻又很結實,正好容得下粗壯的樹枝插入,卡得牢牢的。」
「是嗎?」雖然他說的很有道理,但是──「你何必特別去找兇手豎立十字架的地方?現場的狀況警方肯定已經留下照片資料了啊。」她不解地蹙眉。
「我知道。」他站起身,微微一笑,「只是想模擬一下『他』作案時的情況。」
「他?」她注意到喬石使用「男性」的代名詞,這代表他認定兇手是男的。
「難道你不認為兇手是男的嗎?」
「不,我也這麼認為。」矢島薰點頭同意。
通常會以這樣殘忍的手法連續謀殺女性的罪犯通常都是男性,自從史上第一個有紀錄的連續謀殺犯「開膛手傑克」出現以來,女性連續殺人犯的案例依然相當稀少。
「……我想藉此揣摩他的心理。」
「揣摩心理?」她一怔,像是有些明白,又彷彿更迷糊了。
「他是在哪裡殺了少女呢?把她們綁來這裡再加以殺害,還是早就在別處殺了她們?如果是在別處殺害的,又是用什麼方式將她們帶來這裡?」他一連串地問道。
可矢島薰卻知道他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只是自言自語,藉著這樣的方式釐清自己的思緒。
她怔怔望著皺眉思索的他。
忽地,他黑眸一亮,進出難以形容的輝芒。
「他是在這裡殺了她們的。就在這裡,在月光照映下,少女痛苦的哀嚎和著海浪拍擊懸崖的聲音──對他而言,這就是最悅耳的安魂曲吧……」他喃喃地,語調逐漸低啞沉闇,神情亦逐漸抹上某種陰森況味。
她聽著,看著,不覺脊髓發涼。
一整天,他帶著她東奔西跑,先是清晨便爬到懸崖頂實際觀察現場,用過午餐後接著到鎮中心的教堂,跟閒來無事在教堂前廣場閒坐的老人們隨意聊天。
剛開始,他與老人言不及義的閒聊幾乎令她氣上心頭,當場發作,好一會兒,當他把話題逐漸帶到久遠以前的傳說,她才恍然大悟。
「你聽過這樣的傳說嗎?老奶奶,聽說海神每兩年都要從這個鎮裡挑選一個少女做為祭品──」
「嗯,我當然知道啊。那已經是八十年前的事了吧,那時候我還小呢。」八十多歲的老奶奶應道,視力已然朦朧的榛眸氳上一層迷霧,墮入童年回憶,「可我還記得,記得姊姊是多麼害怕、緊張,她拚命想躲,拚命想躲──」她頓了頓,忽地輕輕歎息,「可是這一切都是命啊。」
命?
矢島薰一驚,原本挺直站在兩人背後的身子忽地傾向前,彎下視力跟聽力都已退化的老奶奶,「老奶奶,你的意思是──」
「不錯,姊姊就是那一年的祭品啊,最後的祭品。」
最後的祭品?第六個被謀殺的少女──
「老奶奶的姊姊是桃莉?湯普森?」
「不錯。」白髮老婦抬頭,訝異地瞥向她,「小姑娘,你怎會知道?」
「我……」矢島薰正要回答,喬石卻明快地打斷她。
「因為她正四處收集這樣的傳說,準備出書,所以事先做了一些功課羅。」他微笑解釋,笑容有若陽光般明朗。
老奶奶彷彿也覺眼眸一眩,蒼老的唇跟著牽起笑紋,「原來小姑娘是作家啊?」
她什麼時候成了作家了?
矢島薰悄悄瞪喬石一眼,可轉過頭來,卻給了老奶奶一個同樣明媚的微笑,「是啊。」
「那小伙子呢?陪女朋友收集資料?」
「女朋友?」喬石聞言,嘴角不覺牽起三分詭譎,卻七分調皮的微笑,「老奶奶,你瞧這女人會像我的女朋友嗎?」
「怎麼不像?小姑娘很漂亮啊。」
「太拘謹了。」喬石俯身,像說著什麼秘密一般在老奶奶耳旁輕聲說道,「這種女人不是我的型啦。」
「是嗎?」老奶奶咯咯地笑,「那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矢島薰氣得雙頰發紅,翠眸跟著點亮燦燦火苗。
這男人以為她沒聽到他的竊竊私語嗎?還是他根本就是有意讓她聽聞,好藉此嘲弄她的「拘謹」?
太可惡了!
她怒瞪喬石,看著他與老奶奶言笑晏晏,看著他總要在不知不覺綻出那有如陽光般耀眼的笑容……
什麼不知不覺?他根本就是故意的!連對一個八十歲的老奶奶他都不忘施展男性魅力,這傢伙該不會是某種變態狂吧?
她輕咬下唇,愈想愈是面容陰霾,直到喬石驀地起身,清湛的黑眸朝她望來,她才勉力扯開一抹淡雅微笑。
恍若雲破日出的微笑,瞬間點亮喬石的眼眸,他不禁眨眨眼。
「要走了嗎?」微笑逐漸加深,絲毫不見淡去,「我還想去圖書館查查資料呢。」
「啊?嗯,也該是時候了。」他深呼吸,強迫自己回神,接著朝老婦送去一抹微笑,「老奶奶,那我們先走了。」
「走吧,你們年輕人忙你們的去吧,有空再來這裡陪我聊聊。」
「沒問題。」
告別老奶奶後,兩人沈默地並肩前行,午後暖洋洋的陽光灑落,為寒涼的深秋添來幾許暖意。
半晌,矢島薰忽地揚起頭來,瞇起眸,放縱溫暖的陽光親吻她柔潤的臉頰。
喬石怔怔地凝望她。
「現在去圖書館嗎?」
「我真的很拘謹嗎?」
微帶猶豫的嗓音猶如二重唱,同時在秋日午後沁涼的空氣中響起,迴旋,直直透入兩人的心。
四束眸光倏地交纏,好一會兒,喬石首先自喉間滾出清雋笑聲,「你剛才一直默不作聲,就是為了這個在生悶氣啊。」
「才、才不是呢。」她迅速反駁,可在接收他若有深意的眸光後秀眉忽然一凝,跟著別開臉龐,「男人不喜歡我這一型的女人吧。」
「嗯?你這一型?」他彷彿不解。
她怒視他,「就是你說的,聰明、能幹卻拘謹得讓人不自在的女強人!」
「我只說你拘謹,前面那兩個形容詞是你自己加上的吧。」發現矢島薰秀眉皺得更緊,他連忙舉高雙手做投降狀,「開玩笑的啦。」
「誰跟你開玩笑?」
「看吧。」他一翻白眼,「你果然是個毫無幽默感的女人。」
「我只是不想把幽默感浪費在你這種人身上!」她怒斥。
他卻不以為意,星眸燦燦,「偶爾把頭發放下來如何?」
「什麼?」突如其來的建議嚇了她一跳。
他抬起手臂,自她一絲不亂的髮髻中拉出一小綹,輕輕在指間把玩,「這麼柔軟的頭髮,放下來後一定很有女人味。」
「你──什麼意思?」她身軀僵直,呼吸跟著緊窒。
「放下來後,就不會那麼咄咄逼人了吧。」他喃喃地,彷彿沒注意到她的異樣,依舊專注地把玩著她的秀髮。
她受不了了!他當是什麼嗎?洋娃娃嗎?
一面想,一面粗魯地自他指間拉回髮絲,「放開我!」
「嗯?」他一愣,揚起迷惘的黑眸。
她不理他像男孩一般無辜的眼神,逕自匆匆跑開,找了個公共洗手間,對著玻璃鏡放下微微凌亂的秀髮。
朦朧的美眸瞪著鏡中長髮披肩的女人好一會兒。
他說的沒錯,鏡中的女人放下髮髻後,流露出一股少見的嫵媚韻味,還有,淡淡的柔弱……
柔弱?
她一凜,倏地抬起手臂,重新紮起頭髮。
她這輩子最不希望給男人的印象就是柔弱──她是矢島薰,聰明能幹的女強人。
她不柔弱,一點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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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盤起頭髮了,這一回,換了個髮髻的樣式,但依然古板而嚴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