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沙發上的寶蝶抬起頭來,勉強露出個微笑。
「不,不管怎麼樣,我都該謝謝你。」她真誠地道謝。
淺草半試探地喚了一聲:「宙,你好好照顧寶蝶,我先走了。」
淺草發現神情恍惚的寶蝶沒什麼反應,也許沒聽見她的話語。但宙顯然相當在意寶蝶有沒有聽見,因為他比淺草還要注意寶蝶的反應。
「我送你。」宙巴不得淺草快走。
「不用了,我的車就停在外面。」淺草深深地看了宙一眼,想看穿宙的用意為何。
敏感的宙鎮定地送走淺草,心想,再這麼下去,總有一天淺草會拆穿他。
也許他該告訴寶蝶,他就是宙·明得拉麗。當初會騙她,其實也不是刻意的。
他只不過懶得解釋,他不知道她會進駐他的生命。他只是慣性地撒謊,對女人漫不經心。
現在補救還來得及吧?他在淺草走後,下定決心,要對寶蝶解釋清楚。
走到寶蝶的身邊,正思考著該如何告訴她真相。
「你肚子餓了嗎?」寶蝶放下法文課本,起身。
「還好。你餓了嗎?」
「很餓,我去煮鍋燒面,你在客廳等我一會兒,馬上好。」她轉身往廚房走。
他手中握著那封書信,順手就拆了它。他心想,不管寶蝶母親寫的是什麼,他都必須替寶蝶承擔下來。
所以他毫不遲疑地拆信讀它。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內容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令人震驚。
寶蝶: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可能已不在人間,在得知直升機墜毀之後,我傷心欲絕地由法國趕回來。
他們告訴我已尋獲你父親的屍體,你卻失蹤了,生死不明,我完全無法承受失去你們的痛苦,更無法忍受這一切都是因為我而造成的。
當覺·明得拉麗慷慨地表示願意支助你父親的生物研究時,你父親的關心令我無法坦白告訴他,我去求過明得拉麗先生,並答應以自身軀體交換他無限期的資金援助。
原諒我,我不能一直看著你父親求助無門,懷才不遇!我不能看著我心愛的男人一日比一日更頹喪!我只是沒想到覺·明得拉麗會為了完全擁有我而除去你父親,連帶使你也受害了。
墜機事件全是覺·明得拉麗的詭計。當他找上門來告訴我,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再也不用忌憚你父親,我整個人彷彿遭電擊,恨不得當場殺了他。
但是我怎麼辦得到!他是國際恐怖組織「鬼孔雀」的盟主,我根本殺不了他,當他奪下我手中的刀,給了我一巴掌,問我:「你死了,你女兒怎麼辦?」
我當時完全不敢想像你還活著,你還有機會活著嗎?我幾乎快哭瞎了眼睛,在來台灣之前我寫下這封信,交給你父親最信任的忘年之交。我已沒把握自己能活著見你。
我的情緒已完全無法控制——
我恨我自己,是我毀掉了你們,毀掉了我們的家,如果你有幸活著,看到了這封信請不要恨我!寶蝶,如果能夠,請為我報仇,無能的我無法做到的,也許你能,替我殺了覺·明得拉麗,讓他嘗到家破人亡的痛苦。
你一定可以的,如果你有幸讀到這封信!
母親筆
宙一口氣讀完這封信!
天啊!他簡直不敢相信,他的父親竟然做出這樣卑鄙的事來。痛苦的感覺像海浪狂嘯,不等他反應和逃跑就灌上他的頭頂,把他整個人淹沒掉!
他恨父親,這些年來他從來不敢正面承認這件事,是不敢還是不願意,他完全不想深究。
寶蝶從廚房裡走出來,在飯廳中喊:「『藍』,你想在客廳吃,還是在飯廳吃?」
宙聽到寶蝶的聲音嚇了一大跳,馬上把那封信撕個粉碎。由於無處可藏,他索性塞進口中嚼碎吞進肚子裡。
寶蝶見他不出聲,只好先把面端到飯廳,再走到客廳來。
「嘿!我問你話,你沒聽見嗎?」寶蝶不客氣地瞪著他。
宙努力地吞食著那封信,好不容易才把信吞完,整個人才鬆了一口氣。
「我不餓。」他肚子裡塞滿了憤怒的情緒,怎麼還會有飢餓的感覺呢?
「你不想吃?那剛剛怎麼不說?我不管,我煮了你的份,你多少要吃一點。」寶蝶雙手插腰,不悅地咕噥著。
他的胃裡充滿了待消化的信,充滿了對他父親的憤怒,充滿了對寶蝶的愧疚和不安。
「好,我多少吃一點。」他擠出一個笑容。
寶蝶走過來牽他的手。「這樣還差不多。以後我說什麼你就聽什麼,我就會好好疼你的。」她裝出大人的模樣,把宙當成她的寵物似的。
此時的宙已沒有勇氣告訴寶蝶,他就是宙·明得拉麗,他說不出回,他就是那毀了她一家幸福的混球的兒子。
「『藍』,為什麼淺草剛剛叫你『宙』?」寶蝶側過臉來,表情嚴肅地表情問他。
他以為她沒聽見啊!他以為她——
「你聽錯了吧!」宙聽見自己的心跳倏地加快。
「我聽錯了嗎?」她平靜地瞅他,探看他的眸。
「也許是她叫錯了,我沒注意聽,抱歉。」他平淡的聲音裡難掩憂傷。他想大方地承認自己的身份,他願意全心全意地照顧她。
「來,乖乖吃我煮的面,嘗一口保證你愛死它了。」
即使完全沒有胃口,但為了討好她,他仍毫不遲疑地提起筷子,努力地吃著。面果然美味極了。她雙手托腮,以萬分期待的表情看著他吃麵,粉嫩的雙頰溢滿了陶醉,那等待讚美的模樣好可愛。
「好吃嗎?」她迫不及待地問著。
「非常可口。」宙誇獎她,眼神中充滿了寵溺。
「比你以前的任何一個女人做的食物可口?」她自信又驕傲地逼迫著他,非得回答出她想要的答案不可。
「是的。」他簡單地答著,幾乎毫不思考。食物並不是重點,因為他在意她,所以她的努力他當成一回事,對於過往的那些女人,他根本毫不在意她們的努力。所以不需要思考,他便能出自內心地回答。
寶蝶快樂極了!「太棒了,我對你來說,是不是比以前重要了一些?」
她很在意這件事,在意她留在他身邊不是負擔,而是他的幫手,可以為他找到一些樂趣。
「是的。」他望著她可愛的模樣,心裡感觸良深。
「『藍』,你是我目前最在意的人,我告訴自己,我要乖乖聽話,要你更喜歡我一些,不可以再做出令你生氣憤怒的事。」
「對不起,我不該打你。」打了她令他心痛不已。他的眼神滿含懊悔及抱歉。
寶蝶慌亂地搖頭。「『藍』,我深深地瞭解打我令你心痛,我以後絕不再令你心痛,真的,我告訴自己,回到你身邊我必須當個好寶寶。」
「你別這麼懂事。我其實喜歡你的任性,繼續保持下去,別為我做任何改變;很抱歉,我把你的寵物送走,如果你想要回它們——」他以手輕撫她的面頰。
「不不,我有吉吉就夠了,謝謝你讓我養它,我回到平地生活,不該再維持一些深山上的習慣。我想過了,以後我可以把你當寵物,你覺得如何?」她很得意自己想出這樣的好點子,露出淘氣的笑顏。
「我是你的養父。」他被這話逗笑了。
「我知道,我希望你也同時是我的朋友、我的知己、我的寵物、我的良師,我很感激你,遇見你是我這輩子從墜機事件以後第二件好事。第一件當然是遇見我山上的養父。」
她真誠地說著,令他的愧疚更加深一層,他無法對她坦誠,他就是毀了她美好幸福人生的混球之子。
「寶蝶,別謝我,以後再也不准謝我。我慎重地告訴你,我照顧你是應該的;何況,我自己做得很差勁,你日後再也別提謝字,因為我根本就是一個不懂愛的人,是你給了我機會學習。」他內心充滿矛盾,情緒激動不已。
「那以後我當你的導師好了,愛人是這麼容易的事,我來教你。你儘管謝我好了,我不會謙虛的。」她自豪地說著。
她懂得怎麼捕捉人心,也許這是她與生俱來的本領,宙這麼想。
吃過午飯後,宙幫寶蝶測試了一下法文,她的程度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差。她說:「這得感謝我養父,他對我的學習非常嚴厲,所以我的語文能力還不錯。還得感謝我母親,她在我還小時,很認真地為我打好了基礎。對了,媽媽留下的那封信呢?」
提到信,宙就覺得消化不良,信還在他的胃裡。
「我剛剛替你拆閱了,希望你不會生氣。」他注視著她,小心翼翼地解釋著,怕她跟他要信。
「怎麼會,謝謝你幫我讀。糟了,我又忘了不該說謝字,你別生氣。其實我不想去讀它,因為我從小就怕我母親,我父親相當寵我,而我母親對我的要求很多,我很敬畏她,她在信上說了什麼?」
「她說,希望你平安,有幸活著並快樂地長大。」宙不得不昧著良心編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