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好伸手幫殷小玄整了整額前,頭冠上成排的銀穗花彷彿正在淺淺微笑著。
「殷姑娘的爹娘還在,是件好事呀!好好也很希望爹娘還在身邊。」
「可是也特囉哩八嗦!」殷小玄苦笑說道。
一陣強風打從不知名處朝兩人吹來,讓她們幾乎站下穩身子,龍翔號和其它戰船也在此時停了下來,除了操帆之人手裡或緊或松地拉著帆以外,所有船員全放下手邊的工作。
待所有人停止活動後,船身方穩定了下來。
「船怎麼停了?」花好好不太明白地問道。
殷小玄原想說話,可她看見岳權朝著花好好走來,便不急著答腔。
「這是瀧港特有的『風引潮推』,海主子算過時辰,再等一刻鐘就能入港了。」
岳權來到花好好身後,低沉的嗓音讓小女人漾起微笑,雖然男人沒有看到,可殷小玄卻是看得張目結舌。
那個不自覺的笑容如月盈滿,卻又像是知道月缺在即,帶著悲傷的幸福感,非常刺目。
「岳大爺!」聽到男人的聲音,花好好開心地回過身,笑容變得單純天真。
「只要能通過亂石灘,再等一會兒,船就會自動被送入瀧港之內。」岳權笑著說道。
接下來是天老爺的工作,時辰只要對,便能輕鬆入港;想要強行進入的船隻,全喪命在人定勝天這樣可笑的想法之下。
正如岳權所說,海翔號的帆不一會兒便被風吹得飽飽的,船身維持一定方向,緩緩通過岩石夾縫,天頂只剩一線青。等到通過夾道,景色豁然開朗。
黑石巖壁內環抱著一片蒼翠森林,大小屋子隱身在樹影之中,炊煙裊裊上升,男女老少、工作玩耍,雖然稱不上繁華,但也熱鬧富庶,大有世外桃源的和平景象。
瀧港的佔地也比花好好想像中寬廣,海岸邊以石築港,大小各色船隻泊在灣裡,港口的龍旗正在飄揚,數條小船來引,船員丟了繩索及錨,降下了帆,待岸邊的人拖索牽船引至停泊位置,便大功告成。
雷龍隊是戰船,沒有下貨這類瑣事,只有迫不及待的海員們,拿了各自的行李包袱,喜上眉梢地下船,而岸邊也被收到消息的各家親人擠成人山人海。
在歡聲雷動的相聚情景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堆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及被孩子們包圍的兩位女性。
一位年長些的婦人,面目慈祥可親,可看上去卻有些虛弱無力,她的身邊傍著位身段高挑、舉止豪爽、言語潑辣的姑娘。
那姑娘每看見一個船員,便唱著名兒,被唱到名兒的孩子,便跑出來認爹娘,雖然瀧港的人們都是熟識,可是在亂烘烘的時刻,難保不會因為一時疏忽而忙中有錯,因此她確保著每個孩子的安全。
看那花好好目不轉睛地好奇看著岸邊大度的女子,岳權笑著說道:「那位大娘便是我娘,旁邊大嗓門的姑娘便是雲衣,早告訴過妳,妳一到瀧港絕對會認識她。」
殷小玄已不住地往下方揮手,「雲衣!我爹娘呢?」
「妳爹娘正在家裡削籐條,等著要抽妳一頓,妳私自上船,一去幾個月不見人影,他們動了大氣,還不趕緊回去!」曲雲衣鳳眸一抬,強忍住笑意,中氣十足地喊道。
殷小玄一聽,皺著眉跳下船,逃得不知去向。
曲雲衣眼一瞥,正好看見岳權,她大力揮舞著雙手,親密地喚道:「岳權、海兒,慢吞吞地在生金蛋呀?趕緊下來唄!」
不知怎地,一聽到曲雲衣連名帶姓地喚岳大爺,花好好心中就有些酸溜溜的,牙一緊,咬著小小的、菱角狀的嘴兒。
「吵死人了,整個瀧港都是妳的聲音!」岳權也吼了回去。
男人轉過身來,扶著花好好的身子踩著板梯,在彈跳間殿後下了船,他們的身後則是龍海兒及霜曉天。
慈祥的婦人笑吟吟地看著花好好,好親切、好親切,可是當她眼神一轉至岳權和龍海兒身上之時,笑容中馬上換成令人生畏的威壓感。
岳權和龍海兒交換了個眼神,一來到老婦面前,便乖乖垂手立著,那岳大娘也不囉嗦,瞬間拉下臉,拿出一根大板,往兩人身上便是一陣抽打。
花好好驚嚇地看著兩人不還手地挨著責打,更訝異的是老婦人雖然虛弱,可手上拿著的板子卻不是一般女性能拿得動的,更遑論舞著板子打人了。
一旁的龍族人司空見慣,抱兒子親的繼續親,摟女兒疼的繼續疼,絲毫不甚在意,而發放完孩子的曲雲衣,拉起花好好的手,信步走到一旁。
「妳就是花好好是吧?果然是個漂亮的女娃娃!」曲雲衣摸著呆傻的花好好的臉頰,看她吃驚不已,笑著開始解釋。
「岳權和海兒為了尋醫私自離隊,岳大娘接到消息氣得不得了,她是直腸子,不能忍受自己教出這種沒有責任感的孩子,從前天就把揍人的板子拿出來保養,直嚷著回來就要好好教訓一番!可是妳別怕,她只是訓示,不會傷到筋骨的,這可是瀧港的奇觀之一哪!」
這方正在解釋,那方醫怪霜曉天冷著臉,出手握住岳大娘執板的手。
岳大娘看似和藹可親,性子卻似塊爆炭,她沉著臉看著握住自己手的霜曉天。「老身在教孩子,請閣下鬆手。」
真真氣死她了!這兩個逆子居然拋下船隊不管,雷龍隊要是有個萬一,要她怎麼向族長交代才好?
板子停下,岳權和龍海兒笑了笑,臉上絲毫沒有痛苦,可那霜曉天不同,指尖傳來的脈息讓他凝眉許久。
「妳患的是心疾,一時半刻害不了妳的性命,可是若不能平和的過日子及好好的療養,放著這病每次發作便加重一分,妳熬不到明年端午。」知道背醫書對眼前女俠無用,霜曉天直白地說道。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岳大娘早看開了,豪氣地說道。
岳權一聽大限在即,抱著岳大娘,男兒膝下縱有黃金,為了進言,此時也管不了那麼許多,他雙膝一跪。「娘,請您讓醫怪為您醫病,他醫術高超,一定能救您一命。」
岳大娘生平最恨成為累贅,這心疾纏身,幾年下來沒有起色,她便再也不肯醫治;最近她的病情加重,幾次發威動怒都差點要了她的命,所以他和龍海兒一下船便乖乖受笞打,只求她能氣消。
岳大娘皺著眉,心中當然知道岳權和龍海兒的心思,可她真的不願再讓孩子們勞師動眾,只為了這怪病白忙一場。
她歎了聲。「不必要,人活著都是得死,正好去陪你爹。」
霜曉天陰笑了聲,「藥醫不死病,棺材只裝死,大限未到,我不會讓妳死的。」
岳權一聽醫怪之言透露出此病尚有希望,一對哀眼看著一手拉拔他長大的親娘。「娘,孩兒求您再多活些日子……」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
原本站在一旁的龍海兒也跟著跪下。「岳大娘,海兒也請您別輕言放棄。」
龍海兒自小喪母,她視岳大娘如母,岳權之言也是她心中所想。
龍海兒這一跪,驚嚇的不只是岳大娘,連同四周龍族之人全數一同跟著跪下,一片鴉雀無聲中,在毒辣日頭之下只剩三個人站立著,一是岳大娘,二是霜曉天,三則是花好好。
花好好注意聆聽,也能體會岳大娘是久病厭醫,所以岳大爺和龍大小姐才會費心去尋醫怪,她看著眾人跪了一地,嚥了口口水,鼓起勇氣,撐起枴杖踱到岳大娘身邊。
「岳大娘好,初次見面,我是花好好。」花好好舉起自己的傷腿,小心翼翼說道:「好好的腿兩個月前斷了,這神仙大夫雖然真的很凶,但只用了短短時間便醫好了好好的腿。岳大娘,岳大爺日日夜夜掛念著您的病,上雪封長白山尋醫、沿途採買大量的藥材,好好看了好感動,所以也幫著求您再試一試,好好保證這大夫真的是神仙,一定醫得好您的病。」
雪一樣的女娃娃雙手合十,天真可愛的臉蛋上寫滿十足真心的請求,柔柔軟軟讓人難以抗拒,再加上岳權和龍海兒的孝心,撼搖了岳大娘的決心……
「妳叫好好是吧?」岳大娘拉起自己的兩個孩子,「罷了!都起來吧!橫豎再一回,若這次再沒起色,你們也得死了這條心,別再費力醫我了。」
岳權欣喜地看著母親,龍海兒也露出笑意,龍族的人鬆了一口氣,紛紛帶著笑容站了起來。
花好好站在一旁,覺得這裡好溫暖,她體會到瀧港之奇不在天險,而是在族人間真心善意的對待,是她從未見過的。
第七章
「好好,這兒就是妳的房間,岳權睡在隔壁,岳大娘和我分別住在樓上東西兩側的邊廂裡,而其它的房間都是給孩子們留宿用的。把這兒當自個兒的家,出門在外,有什麼缺的,妳可別和我客氣,說一聲,准幫妳辦到好,一定要讓妳愛上瀧港,再也捨不得離開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