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弄斷我的傘了!」丟開斷傘,她氣得掄起拳頭搥人。
福無至不痛不癢地承接她的繡拳,後來竟仰起頭,旁若無人地哈哈大笑。
「斷了就斷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俗話說得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冒犯了潮神,理應補過,鳳家小姑娘,妳還是乖些吧!」
跟著,鳳寧芙只覺一陣眼花,腳不沾塵的,人已被他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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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那熟悉的恐懼湧上心頭,背脊隱約燒痛起來,彷彿又是為了藏寶的秘密,她再次落入惡人手裡。
鳳寧芙試著張聲呼叫,男子似也料準了她的意圖,粗掌探來,不僅摀住她的嘴兒,半張臉全教他給掩了。
「唔、唔唔……」她努力拳打腳踢掙脫,卻依然被他拖進一個臨時搭起的大棚裡。
棚中,好幾張黑臉同時調轉過來,鳳寧芙還鬧不清怎地回事,便見一名巨塔般的黑漢子拔山倒樹、揮著拳直衝過來,吼聲震得人耳膜生疼。
「二爺,俺說啦!你要頭一顆、要命一條,俺要眨了眼就不是漢子,可要在俺光頭上黏兩團包包頭,還得上他媽的什麼……什麼胭脂水粉的,俺同你說啦,就一句,沒門兒!」
福無至對那缽大的拳頭從容地挑了挑眉,平聲靜氣地道:「誰扮什麼角兒,這一向不都捻簽決定嗎?今年恰恰是你,你不扮,誰扮?」
黑漢子癟癟嘴,漲紅了臉,「俺不扮!俺、俺俺力氣大,扛轎。」
「甭想!」
「想得美咧!」
「作夢吧你!」
福無至尚未回應,幾名今年負責抬轎的人搶著出聲,喊得脖子都粗了。
黑漢子鼻孔噴著氣,又道:「那……那讓小淘沙扮俺的角兒,俺補他的角兒。」
聞言,正對著銅鏡細心勾勃的削瘦少年手一顫,倒把眉心的一點硃砂痣拖成一道大紅疤,顧不得臉上怪樣,他抓著筆哇哇大嚷:「哪能這麼幹?還有沒有理啊?通天海,咱告訴你,是漢子就願賭服輸,別嘰嘰歪歪盡像個娘兒們。」
娘兒們?!等等!一個……小娘兒們?
忽地,眾人似乎憶起什麼,目光一致,又瞬也不瞬地投射在福無至所挾持的小姑娘身上,後者秀容蒼白,一對眼兒像受了驚嚇的小兔,瞠得好大、好亮、好無辜,唔,真是個標緻的小娘兒……
可是,這時機不好吧?
被喚作通天海的光頭黑漢粗指比了比,乾笑幾聲:
「呃……呵呵……二爺,今兒個是『潮神生日』,怎麼你出去悠轉一圈,就把人家妞兒給擄來了?你、你好歹也放尊重些。」不是迷信,只是干他們這途的,早八百年前就有那麼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什麼神都能得罪,什麼佛也沒放在眼裡,可要這神呀佛的跟水沾上點邊,那還是收斂點兒的好。
福無至先是一怔,忽又哈哈大笑。
鳳寧芙教他抓在胸前,這一笑,胸膛鼓動,倒把她的神智給震回來了,她趁機扳開摀住小嘴的大掌,氣唬唬的,抬起腳便想踩他的鞋。
他「嘿」地一聲,左腿輕巧勾拐,反守為攻,竟把失了重心的她整個攔腰抱起。
「哇啊--」鳳寧芙不爭氣地驚叫,藕臂忙抓住他的前襟保持平衡。
此時,一棚子的人已瞧得目瞪口呆,壓根忘了適才鬧騰些什麼。
鼻間儘是男性陽剛的氣味,鳳寧芙臉紅心熱,正張唇欲罵,福無至卻大揮雙臂,把她當成貨物般往前一拋--
「接住啦!」他笑聲朗朗。
「哇啊--」
她再次尖叫,全然失去抵抗能力,下一瞬,整張嫩臉兒彷彿撞上銅牆鐵壁,淚都快飆出來啦,待睜開眼眸,才發覺是那巨塔般的光頭黑漢接住了她。
「二爺?」這、這這啥兒意思呀?通天海這會兒真成了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瓜。
福無至又笑,「瞧你可憐,幫你找救星來啦!咱們先說個清楚明白,她扮你的角兒,可她要不從,你還是得乖乖上場。」
此言猶如大赦天下,通天海點頭如搗蒜。
「從、從,她一定從、肯定從、絕對從!她要不從,俺有一百個法子教她從,呵呵呵,小姑娘,妳莫驚、莫怕,俺不是壞人。」那黑臉忽地湊近她,笑得瞧不見眼,大嘴都咧到耳根了。
「你也不是啥好人。」鳳寧芙衝口而出,卻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通天海眼珠子溜了溜,似在想她的話,隨即點頭道:「是呀,妳說得很是,唔……是好是壞也不打緊啦,呵呵呵,俺只是想同妳打個商量哩。」
鳳寧芙心頭一驚,僵直著身軀動也不敢動,卻聽他又道:
「待會兒藝閣遊街,妳乖乖幫俺扮『玉女』,『金童』和『玉女』妳曉得吧?那『玉女』呀,便是頭上紮著兩坨黑包子,兩頰塗得紅撲撲,還得故意噘小嘴,唔……俺瞧妳的嘴兒夠小啦,倒用不著噘了,呵呵呵∼∼俺通天海是有仇必報、有恩必償的性子,妳今兒個幫襯俺,日後少不了妳好處,妳不出聲,俺就當這買賣成交啦!」
「啊?!」鳳寧芙眨了眨眸。
老天!她到底惹上什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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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
絕對是。鳳寧芙歎了口氣,可沒法兒抗拒的,倒不是屈服在「惡勢力」下,而是她自個兒把持不住。
以往想出門逛個廟會慶典,總要對阿爹千求萬求的,即便應允,也少不了派人跟在她身旁。
每每見到裝飾華麗的藝閣遊街,她羨慕人家在上頭扮觀音、扮飛天仙女、扮各式各樣的角兒,就盼有那麼一天,也能讓她扮上一回。
機會可遇不可求呵,雖說這一棚子的大小漢子有那麼丁點兒古怪,特別是被眾人稱作「二爺」的那一個福無至,見他年紀輕輕,也沒長她多少,倒有本事稱爺了?
按理,她該躲得遠些,別跟著攪和,若被鳳家的人逮著,九成九有她好受的。可她就想不按牌理一回,又哪裡管得了人家古不古怪?自個兒會不會受罰?她也想坐在七彩亮眼的藝閣上玩玩。
於是乎,那光頭黑漢沒費多少功夫便將她說服。
扮「玉女」呢!她紮著兩個髮髻兒,綁著長長的金緞帶,臉容被人塗得粉白粉白,還在頰邊誇張地抹開兩片紅暈,把唇兒也抿成發亮的朱紅,乍見下,真瞧不出是她。
藝閣其實挺像是去掉頂蓋的大轎,每一頂皆由十六至二十人抬架,扮演的人在上頭或坐或立,依照所扮的角色拿捏動作,如觀音菩薩就得眼觀鼻、鼻觀心地端坐在蓮花座上,可不能學孫猴子提著金箍棒竄上竄下,同追在藝閣邊的孩童鬧成一氣哩。
今年的藝閣頗有互別苗頭的氣味兒。觀潮盛況一過,剛開場遊街,扮七仙女的藝閣上已傳來古箏、琵琶等樂器的合奏,兩旁百姓指指點點,你一言我一語地,興奮得不得了,再加上另一頂藝閣上連西域舞團也請了來,那幾個外族姑娘揮袖輕舞,纖腰微露,繫在腕間的鈴鐺清脆作響,怎不引人注目?
鳳寧芙一身明媚,首次扮角,興奮之餘還帶著幾分緊張,她手裡挽著小籃,另一手不斷地輕撒花瓣,美則美矣,可夾道的百姓朝她瞄了幾眼,視線隨即讓後頭載歌載舞的藝閣給誘了去。
「媽的,這不是存心較勁兒嗎?」通天海好不容易逃過一「劫」,此時寬肩上正頂著粗大圓木,在扛轎的行列裡。
扮著「金童」的小淘沙一樣耐不住了,跟著嚷嚷:「不成的,他們胃口給養刁,喜歡新鮮玩意兒,沒人愛看咱們這『潮神顯靈救漁民』的戲碼啦!嗚∼∼咱這張金童玉臉可費了好大功夫琢磨,嗚∼∼二爺,咱好不甘心啊!」說著,頭哀怨地往一旁漁夫扮相的男子靠去。
「別挨在我身上胡蹭,成什麼樣了?」福無至笑罵一句,肩微動,將小淘沙的頭給頂將回去。
「是不成樣呀,二爺--」小淘沙站穩了腳,大歎:「唉唉唉,咱們的『潮神』一路打瞌睡,口水都快流出來啦,就靠『金童』和『玉女』撐場面,能成啥氣候呀?」那扮潮神的胖漢子名叫奎五,此時他耳朵輕顫,似乎聽見聲音,可眼皮掀了掀又沒動靜,倒是打出好大的鼾聲。
這場景實在頗為怪誕,滑稽得教人發笑。
鳳寧芙邊撒著花瓣,邊覷著他們幾個,唇角笑意淺現,待要收回眸光,那男子銳利的目光陡地掃來,與她相接了。
自決定任性一回,上藝閣遊街,她一直迴避著福無至的目光,其實已有好幾次感受到他別具深意的注視,她裝作毫無知覺,可心卻亂了拍子。
她不懂,他幹嘛要那樣瞧人?彷彿……正仔細打量著一件中意的東西。雙頰掀起溫潮,她心一驚,忙將遠揚的思緒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