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了他一眼,他倒扯唇笑了,拿他沒轍,鳳寧芙雪顎一側,偏不去瞧他,卻惹得他一陣朗笑。
通天海在底下扯嗓大嚷:「二爺,別笑啦!快想法子扳點兒臉面回來,哪能容他們這麼耀武揚威?俺心頭都一把火啦!」此言一出,眾家漢子忙著附和,瞧那模樣和聲勢,像要上戰場殺敵似的。
福無至濃眉微挑,淡淡笑道:「這還不容易?」
瞧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眾家漢子還鬧不清楚虛實,就是他彎身從一艘道具小舟裡取出一沉甸甸的大袋。
鳳寧芙也忍不住瞧向他,不知他玩啥兒把戲,見他忽然大跨兩步來到自己面前,她靈眸眨也未眨,就怔怔地盯著人家。
「你、你……」
「別你呀我的。」他忽地搶下她的小籃子,將裡頭的花瓣一古腦兒全倒光,跟著又把空籃子塞進她手裡。
她不明究裡,一時間說不出話,卻見他笑得好生開懷,愉悅萬分地道:「扮夠『玉女』了吧?咱們不撒花瓣,那實在沒勁,改撒點兒別的玩玩。」
福無至黝亮的目瞳掠過一抹淘氣,逗著她。
「就當『散財童子』,大夥兒都愛散財童子,妳肯定喜歡。」說罷,他提起沉重的布袋,將裡頭的東西嘩啦啦地例滿她的小空籃。
第二章 夜來殷殷覓芳蹤
原來,他真是有備而來。
那大袋子裡滿滿的可不全是銅錢,尚夾雜著一塊塊的小碎銀子,適才澄光閃過,說不準還摻和著幾塊小元寶,就這麼毫無預警又大大咧咧地填滿了小籃,驀地一沉,害得鳳寧芙險些抱不住。
「撒呀,發什麼愣?」男子渾厚嗓音帶著濃濃趣味兒。
她「啊」地一聲,秀眸望望籃子,又抬起來凝視眼前人。
那飛揚的眉、飛揚的眼,意氣風發的,為那張粗獷的黑臉勾勒出搶眼的線條,剎那間教人失神。
「不敢嗎?我教妳。」福無至拉住她的小手往籃子探去,隨意一捧,跟著揚起臂膀大方拋撒,又隨意一捧,再大方拋撒。
鳳寧芙未聽聞銅錢落地的聲響,倒是兩旁圍觀的群眾已興起騷動--
「撒錢呢!藝閣上的玉女撒錢下來啦!」
「哇啊--咱讓金元寶給砸中啦!潮神爺爺保佑、潮神爺爺顯神威,砸吧!使勁兒砸吧,咱頭硬,頂得住!」
「玉女姑娘,這邊兒呀!玉女姑娘--」
霎時間,人潮湧近,全追在藝閣底下,眾人的目光投注過來,熱烈且興奮。
鳳寧芙有些兒慌了手腳,那男子卻在她耳邊低語:「怎麼?嚇著妳啦?呵呵,這世間一向如此,見錢眼開的比比皆是,見多了自然明白。」那言語中夾帶著世故,淡淡嘲諷,鳳寧芙猶自思索,他忽又轉變語氣,笑問:「不發一句的,莫不是……替我心疼那些錢?」
「我才不心疼!」他散他的財,干她底事?
教他一激,她咬咬貝齒,正想大把、大把地撒金拋銀,才發覺小手還在他粗糙的掌心裡。
「你、你別動不動就握我的手。」她用力甩脫那溫熱的男性大掌,這會兒,他沒為難她,卻拿一對炯目緊盯著她的側顏。
心突突亂跳,鳳寧芙抿著唇、嘟著頰,好認真地當起她的散財童子。
底下的百姓也不怕被砸,伸長手,鼓噪著、歡叫著,沒誰有那心思再去聽後頭藝閣上的七仙女唱彈些什麼。
「你幹嘛直盯著我瞧?」終究,她按捺不住問道,面向他的半邊臉頰都快被那兩道可惡的目光燙熟了。
「妳規矩可真不少,連瞧瞧都不成嗎?」福無至咧嘴笑開,兩指搓了搓厚實的耳垂。
「不成。」她板著俏臉。
福無至不以為意,反正他臉皮鑲銅嵌鐵的,紮實得緊,好愉悅地道:「可放眼週遭,今兒個姑娘雖多,我瞧來瞧去還是妳最合眼,美之物人人愛,我不瞧妳,又要瞧誰?」
熱氣一湧而上,幸得她這「玉女妝」夠雪白,遮掩了雙頰的紅霞。
鳳寧芙還是頭一遭遇上這等男子,出言盡隨心意,沒個該有的界限,渾不將禮教放在眼底,瞧他似在捉弄著人,嘴角輕揚,目光卻炯然且認真,著實教人難以捉摸。
有些訶窮,覺得說什麼都不對,她暗自羞惱,乾脆把籃子瀟灑倒叩,將裡邊所剩的銅錢嘩啦啦全撒個精光。
福無至神色未變,主動提起錢袋,將那空籃子再次補滿,他趁機湊近她耳畔,懶洋洋地低吐了一句:「再者,妳若沒偷偷瞧我,怎曉得我在瞧妳?所以我瞧著妳,妳也瞧著我,一來一往,咱們有來有往,算是扯平啦!」
這自大的男人!
鳳寧芙倏地調過臉容,張唇噴出怒火:
「少往臉上貼金,我、我我瞧你作啥兒?你生得很俊嗎?真要偷瞧,我瞧通天海、瞧小淘沙,也不來瞧你!」
在人前,她一直是個頂溫柔的姑娘,笑不露齒,言語淺輕,即便生了什麼離經叛道的念想,也僅在內心圈繞著,任情任性偶爾興之,亦在自己掌握當中,可今兒個遇上這福無至,幾回的短兵相接,竟再再撩起她不馴的一面。
「是嗎?」福無至濃眉忽地壓下,不知怎地回事,那輪廓頓顯陰沉,語氣極淡:「原來連通天海和小淘沙都較我還搶眼,還惹人憐愛?妳願瞧他們,偏不瞧我嗎?嗯……哼哼,看來,我還真該好好地自我審視一番了。」
無緣無故被點了名的兩人頓時脖子一縮,有些兒泛冷,尤其是小淘沙,他站得近些,隨意一瞥,已將二爺冷笑的表情瞧得分明。
嗚……這又是招誰惹誰啦?他好冤啊!
存心散盡福無至的錢財似的,鳳寧芙抿唇不語,沒幾下又將一籃子金銀銅錢撒個見底,福無至的眉挑也未挑,乾脆將整個大錢袋遞去。
她瞄向他,被他古怪的神情微微震懾著,深吸了口氣才寧定心緒,跟著老實不客氣地接下袋子,繼續一捧又一捧地撒錢。
她把他惹惱了嗎?
很好,非常好。她在心中替自個兒鼓掌。
突地,他天外飛來一問,帶著霸氣,「我要知道妳的閨名。」
「我爹娘教過,女兒家的閨名不能隨便教陌生男子知曉。」她心一跳,故意冷著臉,決定不再輕易受他影響。
他俊唇微牽。「我不是陌生男子。」
「你是。」她巧鼻微揚,即便冷淡著臉,也有一抹女兒家獨有的可人意兒,「我不認識你。」
他濃眉一挑,「我告訴妳名字了,不是嗎?」
「那根本不是個名兒。」福無至,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誰會起這樣的名字?她直覺就是不信。
「妳不信,我也沒法兒。」福無至雙手一攤,笑了,「只是有件事妳非信不可,依我看,往後妳和我會時常相見,見面次數多了,自然變得親密,漸漸的,比朋友、手足還要親,妳信是不信?」
才命令自己別受他撩撥,可那言語當中盡透著曖昧,彷彿在她心田上植埋著什麼,她呼吸微促,終是惱起來。
「我才不見你。」
他唇上的笑弧加深,別具深意地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妳且試試。」
鳳寧芙算是開眼界了,長到現在,還沒瞧過這般自大、高傲之徒,合該量量那張臉皮,說不準比三層牛皮還厚。
「你這人……你、你你……」她掀唇欲語,偏尋不出適當的字句,頰暖耳熱的,真想將一整袋銅錢銀塊往他頭頂砸去。
此一時際,底下人群裡爆出一聲厲響,那厚嗓大喚--
「寧芙兒?!」
不好!很不好!
鳳寧關心頭陡凜,循聲望去,待瞧清那張面罩寒霜的鐵臉,她什麼氣都消沒啦,腦子裡僅剩下一字--
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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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跡敗露也就作罷,溜出來閒晃,鳳寧關心裡早有受罰的準備,只是沒料及,竟是當場教阿爹鳳聚來給逮個正著。
入夜,懸掛在祠堂外的繡花燈籠隨秋風擺佈,輕輕搖曳,那微弱火光將一抹人影兒投映在牆上,躡手躡腳地前進,跟著「咿呀」一聲,那影兒推開門閃了進去。
聞聲,跪在鳳氏列祖列宗牌位前思過的鳳寧芙隨即轉頭。
「阿姊,是我。」小少年咧出一口潔牙。
「松弟……你來這兒幹嘛?」她對著小自己兩歲的胞弟眨眨眼,仍直挺挺跪著。
「噓--」鳳秀松忙將食指抵在唇上,作了個噤聲的動作,直到確定祠堂外除風聲,沒其它動靜,這才一屁股坐在鳳寧芙身旁。
「算妳倒霉,要不是阿爹臨時決定親赴縣大人的邀約,當祭潮大典上的嘉賓,妳說不定能安然過關哩!還有呀,阿姊,我聽德子說,妳扮著角兒,還大把大把地在藝閣上撒錢啦?」德子是鳳家長工,亦是今日負責準備祭潮供品的人手之一,「玉女」沿街撒錢時,他可沒落人後。
鳳寧芙輕描淡寫地應了聲,菱唇微勾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