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您較什麼勁兒嘛?同那位滿臉刀疤的年永瀾相比,您都不知好看多少倍,寧芙姑娘這些天雖說三不五時同他走在一塊兒,也不表示他就是她的心上人呀,您說是不?」
這話倒讓霍連環有了動靜,他陰沉地瞪了小淘沙一眼,薄唇吐出冷語:「信不信我把你的舌頭割下來當下酒菜。」
呃,惱羞成怒啦!小淘沙忙揮手,乾笑了兩聲,「飲酒傷身、飲酒傷身,二爺還是喝茶配花生、嗑瓜子吧。」
霍連環冷哼,目光又調回那姑娘身上。
他亦明白此刻教她獨自一個極為不妥,可心裡挺悶,悶得喉頭直髮酸,酸到渾身不爽。
一是她隨鳳家車隊前來開封,事前,她並未將這事透露給他,這表示她對他仍行所戒備嗎?
二是她住進開封年家後,除陪伴那位雙目失明的堂姐鳳祥蘭外,最常的就是同那位該死的刀疤男混在一塊。
他感覺得出,她與那年永瀾的情份極深,絕非尋常情誼。
「啪」地脆響,他手中的茗杯應聲碎裂,茶溢了滿手。
小淘沙脖子一縮,只得苦笑,此時動輒得咎,他精靈得很,可不敢造次。
此時,鳳寧芙正停在賣玉器、玉飾的攤前細瞧,一名春裝鮮妍、長相頗為嬌麗的姑娘由對街筆直朝她步近。
鳳寧芙應是聽見喚聲,她放下手中把玩的白玉瓶,和那嬌麗姑娘對談起來,不一會兒,兩人並肩往城門方向去。
「二爺,那不就是開封城西大戶姚來發的閨女兒?聽說這位嬌嬌姑娘正在倒追年永瀾哩!咦?她們再走真要出城門,離運河口更近啦,咱們跟是不跟?要真出事,那……耶?」小淘沙瞪大眼,瞧著自家二爺手腳好生利落,已從二樓大窗飛下。
要飛一起飛,他輕身功夫也有些火候哩。
可才攀到窗邊,一雙肥掌已拎住他後衣領。
何方高手?他忙回頭一瞥,竟是茶館老闆的閨女,此姝又胖又壯、嗓門特大,還紮著兩根粗黑麻花辮,這幾日,他時常瞧她在茶館裡幫忙。
「客倌,想白吃白喝呀?」那血盆大口一張一合。
「呃……呵呵……沒、沒的事,這位美女想太多啦!」
哇啊--他身無分文啊!
第七章 問心自有多情處
背好痛。
微微抽氣,不敢放縱,忽覺過午的春陽宛如淬毒的箭,灼熱暴增,全數打在她背上。
她試著要移動腳步,兩腿卻如生根一般,立地不動。
惡人又來了。
原以為早習慣這永無休寧的「意外」,可當她瞧見旁人因她受到傷害,一而再、再而三地因她受害,心中歉疚便如滾滾江潮,一波連著一波襲擊而來,她支撐不住,幾要在那樣的洶濤中滅頂。
男子半隱在她左後方一處簡樸木屋後,靜靜瞅著她的背影,越瞧,下顎線條越是緊繃,渾不在意兼吊兒郎當的模樣自尾隨她進開封以來,就集體告假去也,一張黝黑峻容教那對陰鬱的眼再一刻劃,陡地突顯出週身火氣。
該死的!她還在發顫嗎?
霍連環一手緊握成拳,另一手按在屋牆上;心緒浮蕩間,不知覺已在木牆上捺進五個指印。
兩個時辰前,他由十字大街上的茶館二樓躍下,暗中跟隨鳳寧芙和那位姚家的嬌嬌姑娘出城。
兩名姑娘並肩而行,沿著運河堤岸散步閒談。
他遠遠跟著,聽不清楚姑娘間的對話,不過瞧她巧笑慧黠的神態,應還不至於教那位以嬌蠻之名轟動開封的姚家姑娘給欺負去。
自然,這難得的絕妙好機,江蘇太湖幫怎可能放過?
事情來得好快,電光石火間,在堤岸碼頭和泊船上埋伏的太湖幫眾一湧而上,出手便大張魚網,將兩姑娘一塊兒網住,那姚嬌嬌還算機靈,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把鋒利短匕,「刷」一響劃開魚網,她將鳳寧芙推出網外,自己待要爬出時已然不及,細網纏住她的腳踝,將她倒拖了回去。
見魚網撒向她們時,霍連環硬是忍住了不出手。
擒賊當先擒王,江蘇太湖幫勢力不容小覷,若不能一擊即中,擒住那位關鍵人物陸健常陸大寨主,難以瓦解整個太湖幫派。
壞就壞在「年家太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啟動河面上的部署,將太湖幫的船隻堵個水洩不通,而那個年永瀾也該死的來得太快,還領著一隊素質不弱的兵勇,圍捕上岸行兇的太湖幫眾。
混亂間,他根本瞧不清陸健常的所在,此人極為狡獪,又是泅水能手,要想潛入河底偷溜,也絕非難事。
想到這裡,他就一肚子火,把二十五年來,呃……不,過了年自然再添一歲,是把這二十六年來,他所學過各種語言當中,最最難聽的罵人字彙全奉送給「年家太極」。
今日突發的意外,在救回被三名太湖幫眾挾持的姚嬌嬌後,終是告一段落。
只不過人質雖救回,姚大小姐的頸項和嬌臉都留了刀傷,一時間血染春衫,嚇得向來自持寡言的年永瀾抱著她直往城中的「澤鐸藥堂」飛奔。
而現下此處,正是年家「澤鐸藥堂」後院的藥圃區和晾藥場。
適才,藥堂大廳一下子擠進好多人,鳳寧芙亦是由城外堤岸趕來探視姚嬌嬌的傷況,兩個姑娘還躲在藥堂診室中深談了一段,過沒多久,姚嬌嬌便讓年永瀾給強行抱回姚家大宅,藥堂大廳好不容易回復平靜,可鳳寧芙卻覺思緒依舊亂作一團。
怕她再出狀況,年家人要她暫且留在藥堂,待會兒會調來幾名好手護送她回年家大宅,因此,她才會獨自一個晃到後院來。
心神浮亂,卻是教融進空氣中的藥香吸引,在那一架架、一攤攤晾曬的藥材堆中,她想事想得出了神,越想,越往牛角尖兒鑽去。
該死的!不會連她也受了傷吧?
瞪著一手摀住嘴,一手扶住晾藥木架,緩緩蹲下的荷白身影,霍連環高熾的怒氣瞬間教另一股感情淹沒,步伐疾掠,人已來到她身後。
「妳怎麼了?」語氣好沉,透出一絲急切。
是誰為她擋去了那烈火般的日陽?
背部的溫度一降,感覺整個人被罩在陰影底下,鳳寧芙微喘著氣,有些艱難地回首,定定仰望那背光的熟悉身形。
「妳他媽的說話啊!」他凶她。他似乎是第一次這麼凶她,可他有一百個理由是以凶她。
先是她的不告而別教他耿耿於懷,心頭像壓著一方巨石,悶得難受。
再有,她跟年家那個刀疤男走得著實太近,又是挽他的袖,又是拉他的手,有沒有搞錯?那年永瀾要臉蛋沒臉蛋,要身段沒身段,溫吞到了極處,無趣到了最高點,她瞧那傢伙時的眸中偏滿溢柔情。
媽的!簡直嘔死他了!
她是他霍連環的,是他獨有,她該死的把他攪得團團轉,真以為避到開封就天下太平了嗎?!就一句話--沒門兒!
他瞪住她。
鳳寧芙眨了眨眼睫,下意識嚅著唇,「霍連……環……霍連環……」軟軟地、遲疑地喚出,略帶鼻音,在確認那高大身影是真實存在,而非幻覺,她輕呼一聲驀然躍起,順勢倒向他,藕臂好用力、好用力地抱住他的頸項,小臉埋在他肩窩處,忍不住哭出聲來。
「嗚啊……霍連環,你、你終於來了,你……嗚哇……你跑哪裡去了?我還以為你你、你真回海上去,阿爹要我來開封陪陪祥蘭兒,還說……說海寧這陣子不太平靜,一定要走,一定要走的,我我……我想告訴你,可是我不知道怎麼找你,我以為那些天你會來找我,可是你沒來,嗚嗚……你沒來、你沒來,嗚……你沒來啦……」她邊哭邊嚷,攬住他頸項的右手握成繡拳,好不甘心地搥打他的寬肩和硬背。
「……我、我我還偷偷到三合院去,可是嗚嗚……那裡一個人也沒有,我不知道怎麼辦,只好拿小石塊在院子的地上留字,告訴你我到開封去了,我我……我不知道怎麼找你,我找不到你,嗚……就是找不到你……找不到你……」
腦中亂轟轟,霍連環霎時間沒法兒反應。
他立得直挺挺的,任由著她攀附,任由她濕潤的淚頰在衣上、肩窩胡蹭,任由她哭哭啼啼,將滿腔的哀怨情思盡情流洩。
她留字給他了。她想對他說,偏尋不到他嗎?
思緒動得極緩,慢慢地、一條條地整理著。
在她啟程來開封之前,他的確和通天海、小淘沙回了大船一趟,和弟兄們會面,然後忙著部署如何將黑老大牽制在灣口、如何奪取黑虎島等等計劃。
待他重新回到海寧,鳳家車隊已啟程兩日。
她想告訴他,偏找不到他,而他卻為她的不告而別,接連惱了二十多日,惱得全身血液幾要逆流、身體都快爆炸!
結果,是他擺了自個兒一個大烏龍。
滿腔怒火登時灰飛煙滅。
「寧芙兒……」他傻傻喚著,左胸燒得沸騰,正咕嚕咕嚕地冒出一個個蟹眼小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