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每兩個月我就要和死神打一聲招呼,我很膽小,膽小得不敢面對死亡,有時竟嚇得無法入睡,害怕睡了就醒不來,有時怕得想一了百了。請相信我是瞭解等待死亡的恐懼與絕望的,生命那麼美好,請別隨便放棄它、也別去考驗它。
「我只希望用自己剩餘的生命讓更多人遠離死神的威脅,所以求求你們幫幫我,我沒有足夠的藥材、我沒有足夠的人力、我沒有足夠的時間,我怕在下次發病前醫不好他們全部,所以求求你們……」她已哽咽地說不下去。
當她發覺眼眶濕熱時,淚已如雨而下,她知道自己在博取他們的同情心,男人很容易被女人的眼淚感動,只是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寧願隱瞞這一切,因為殘缺的身子作踐著她的自尊,讓她如此自卑。她以手背拭淚,可是卻擦不干急傾的淚水,她為石屋裡的人而哭,美好的生命不該拿來考驗。一隻白手帕遞到她面前,冷雨律雙目微紅地看著她,關心之情溘於言表。如果這裡是她選擇的生命終點,他願意陪著她直到那一刻來臨,只是想到那一刻,他的心便不自覺地揪緊著。柔弱如她卻有著不輸男人的剛強意志,原來女人可以用生命的熱情屈服一屋子的男人,她對生命的熱情竟然讓他感到自己的渺小。
秋漱玉接過他手帕轉身拭淚,轉身之時她竟然發現身後站著——冷風行?!他什麼時候進來的?他聽到了什麼?
冷風行深雕完美的臉龐此時浮起一抹嘲諷,沉默無言的他有如看戲卻不入戲的觀眾,一雙冷眼旁觀戲子哭笑的鬧劇,而她就是那名演技差勁的戲子。
在他鄙夷的目光下,她的心口在瞬間被插上干刀萬箭。
自卑自憐的她無力回擊他的鄙視,像個赤裸的處子,無所遮掩地站在他面前,任由他無情地取笑,讓他看清她的命——賤如蜉蝣。
冷風行冷眼望著,原來她的美是不屬於這世間的,連她的惹人憐愛都是上蒼惡意的玩笑,真是諷刺啊,原來女人是為折磨人而生,尤其是短命的!
最後他冷哼一聲,神情忿怒地轉身離去。
接下來的時間對秋漱玉來說是恍恍惚惚的,她聽不清楚人們在討論什麼,眼前的景物愈來愈模糊,覺得自己快要昏倒了。但奇怪的是她的雙腳還能撐得住,腰桿還能挺得直,彷彿每一根神經都在抗議。
不准昏倒!
不准連自己也把自己給放棄!
舞劍魂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我帶你回去。」
她恍惚地應著,「帶我回黑石屋。」
第五章
秋漱玉靠著五毒液的支撐,醫治一個又一個病患。
舞劍魂並未阻止她喝毒液,因為他心中隱約感覺到她已經決定放棄求生的堅強意志力,現在的她已經沒有對抗死神的勇氣,距離發病的時間已近,而她最後的心願就是多救一個人。
他沒有選擇,只能幫她完成心願,讓她沒有太多的遺憾,幸好不久之後,冷家兩兄弟就帶著大批的人手趕來。
冷雲齊從容地發號施令,命人清潔整理備床,將死者隔離、將病患依受傷的情形分類,收購藥材、聘請大夫,日落前,第一批藥材就能進來。
第二批趕來的人是聞訊而來的婦人。
原本親人、愛人被擱置在石屋裡的婦女,只能齊聚在野地漏夜祈福禱告,這是狼族另一項不成傳統的傳統,因為這裡女人地位是微不足道的,對於殘酷的傳統她們只能用這種方式消極地抗議著。傳統解禁令傳來時,呼天謝地的驚喜聲此起彼落,她們以最快的速度奔了過來、奔向心之所繫的人。
秋漱玉看到一幕幕溫馨感人的團聚畫面,眼眶再度染紅,想起離家出走的父親,他們這輩子恐怕是沒機會再見了。不過她沒有多少時間感傷,因為眾人很快就知道她是改變傳統的活菩薩,也知道她神醫之名,於是她被一個個焦急的親人拉去醫治病患。
接下來她幾乎是衣不解帶地醫治病患,一次次地縫合、止血、接骨已將她的體力消耗殆盡,原本就病弱的她此時更像風中殘燭,只差一口氣就可以被吹熄了。
「神醫,歇會兒吧。」這位大娘心疼她的荏弱,拿著巾子擦她額頭的汗水。
「沒關係。」她站起身時,一陣昏厥襲來。
十來只手支撐著她的背,有男的有女的,她早記不得這麼多張臉孔,但眾人臉上關心之情是一樣的,她嘴角泛起虛弱的笑容,「讓你們擔心了,我還挺得住。」
一名約與她同年的姑娘踹來一碗茶,「這碗藥茶是我娘特地熬的,喝了保證讓你精神百倍。」
秋漱玉喝下它,「你叫容妍,是不是?」
「你記得我的名字耶,我好高興哦。」她的笑靨天真無邪,「你好厲害哦,和我一樣年紀卻什麼都會,而且我娘說你是活神仙耶。」
「容妍!」一旁的人出聲喝止她,「神醫已經夠累了,你別再打擾她。」
「我知道。」官容妍嘟著小嘴,崇拜地望著秋漱玉,「等你忙完我可以來找你講話嗎?」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我們是朋友?!」官容妍又是驚訝又是歡喜,最後她輕飄飄地說:「我要告訴我娘這個好消息。」她似一陣風般地跑開。
旁人搖頭歎笑道:「容妍是官長老的寶貝千金,這個小丫頭被寵壞了。」
秋漱玉羨慕她無憂無慮的模樣,如果她擁有同樣健康的身體是否也能這麼純真無邪?
一名婦女慌忙地跑過來,但她看見她虛弱的模樣,神情猶豫不知該不該開口,她知道大夫需要休息,可是兒子的傷口又裂開,她面有難色地說著,「神醫我……」
「我知道,扶我過去吧。」她虛弱地說。
然而冷雨律表情凝重地擋在她面前,「你該休息了,情況比較緊急的病人你都已經處理了,剩下的等大夫聘來再說。」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她又要喝下五毒液。
冷雨律技著她的手,生氣地叫道:「為什麼連舞大叔都不阻止,為什麼他可以眼睜睜地看你殘害自己的身體?」
向來缺乏臉部表情的舞劍魂居然也會自責地低著頭,冷雨律見狀更覺理直氣壯,他將她塞進籐椅,學著舞劍魂背起籐椅,大聲地向周圍的人宣,「神醫需要休息,沒有急病不要打擾。」說完,他將人背往自己的「伴雨樓」。
她虛弱地抗議著,「不是這個方向。」
「是這個方向!」他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想讓你回去我大哥那,他不會好好地照顧你。」
「唉!」她幽幽地歎口氣,疲倦地闔上眼睛。
深夜,臨時趕建的煉丹房燈火通明、人氣旺盛,說來有點不可思議,但它就是擠滿了人。房裡除了藥爐以及一張柔軟的床外別無長物,爐火旺盛地燒著,舞劍魂知道她怕冷,特地將她的床遷移來此,因為藥爐向來通夜不熄,正好提供她入睡的暖氣。
原本屋裡還有一張桌椅,但實在來了太多幫忙的義工,人來人往顯得擁擠不堪,所以舞劍魂索性把桌椅扛到屋外。
這一屋子的義工他多半不認得也不想認得,反正有人要幫忙,他就分派工作給他們,只要不吵到他的小主人就可以。
於是有人整理新送來的藥草、有人研磨藥粉、有人負責照顧爐火,一屋子忙碌的人,但卻只發出極小的聲音,因為他們不想吵到正在休息的大夫。
難免有些男人會以愛慕的眼光望著她,除了細緻柔美的五官外,她身上還有一股清靈雅弱的氣質,這是狼族婦女身上找不到的。不過他們不敢盯得太明顯,因為先前已經有一位被舞劍魂丟出屋外,雖然那人是堂堂的官家少爺。
冷雨律端著補藥走進來,看到這種熱鬧的景像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就像冷雲齊看見他走進來所說的話一樣,「連你也來送藥了?」
他的藥碗已經在秋漱玉身邊找不到空位放,床鋪旁早排滿裝盛十全大補湯的藥碗,他苦笑道:「這麼多藥誰喝得完?」
秋漱玉緩緩地睜開眼睛,「你來了。」溫暖的爐火早已將她蒼白的臉頰烤的酥紅,但明眼人可以看得出來這不是天然的紅潤。
冷雨律關心地問:「身體好些了嗎?」
「嗯。」說著她又闔上眼睛。
冷雨律問他二哥:「房裡這一大鼎藥汁是做什麼用的?」
冷雲齊回答他,「不知道,不過是漱玉叫人準備的。」
假寐的秋漱玉回答,「這是滋補血氣用的。」
「漱玉?你還有力氣說話嗎?」不知怎麼的,冷雨律總覺得現在的她,不如初見時開朗,變得不愛說話,讓人擔憂。
「我想休息了。」
「問你幾句話就好。」他將一屋子的人趕出屋外,只剩他們兩兄弟還有舞劍魂。
冷雨律開門見山地問:「紅蠱有克制之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