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漱玉睜開眼睛看屋內的人一眼,然後淡淡地笑開,她的笑容沉靜優雅,卻讓人心中湧出沉重的感傷。「你們相信人死後有靈魂嗎?」
「為什麼問這個問題?」冷雨律緊張地問。
「我一直相信死亡只是另一種生命形式的延續。」她的眼底浮現異常的神采,好像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的生活。
「別說這些。」他聽了她的話心情極不安。
她語氣非常平靜,「這個病體對我的束縛太多了,我知道只要掙脫這個束縛就是另一次重生。肉身可以死,靈魂不會消失,它可以無地界、無時間地存在著,它會有秋漱玉的記憶,可以將秋漱玉的精神無限地延伸,縱使再墜輪迴,它會繼續秋漱玉對生命的熱忱,所以我不怕面對死亡。」
「為什麼說這些?漱玉!你別盡說這些不吉祥的話。」
「我累了,你們讓我休息一下好嗎?」
「我不——」
冷雲齊拉住冷雨律的手,搖搖頭攔住他要說的話。「讓她好好休息吧,有話明天再說。」
他們離開後,她睜開眼睛,一雙空洞無神的眼靜靜地看著上方。
支撐了一輩子的堅強,就在他鄙夷的目光下盡化烏有。她的心給一聲嘲諷的冷哼傷了個透徹。為什麼?
他的冷眼旁觀,讓她失去偽裝的力量;他瞧不起她,她也開始厭惡自己一身的病體。因為面具下的小丑,醜陋扭曲的面孔,如何與他心中的完美比較。
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好難。喜歡一個人的念頭,讓她變得好脆弱。
可笑啊,老天爺在她生命將終的時刻安排了這個人,一顆芳心毫無防備的陷入,然後再狠狠地取笑一番。
未識情愛的甜蜜,反倒飽嘗了它的苦澀。不過這樣也好,如果他回報出自己一絲一毫,哪怕只是一個笑容,到時就會走得不甘不願。
情竇初開的愛戀,獻給一個遙不可及的男人。等她死去之後,他不會記得曾經有個叫秋漱玉的女人,她的靈魂將因他的遺忘而飄泊孤單。
屋外的三人面色凝重。冷雨律首先開口,「你們看不出來嗎?漱玉一心想早死早超生,為什麼你們不幫忙勸勸,還拉著我出來?」
冷雲齊歎口氣,「解鈴還需繫鈴人啊。」
「什麼意思?」
舞劍魂沉聲說:「她熬不過這次了,除非那個人給她希望,求她活下去。」
冷雲齊面有難色,「這就是困難的地方,大嫂的死對他傷害太深,他不可能再給任何人希望,何況他比誰都恨紅顏命薄。」
冷雨律輕哼道:「漱玉果然喜歡大哥,是不是?」
「傻弟弟,你還看不出來嗎?」
「可是大哥不可能喜歡她啊?大哥的心裡只有大嫂,活人怎麼跟死人掙?漱玉真傻,怎麼看不出這個道理呢?」
舞劍魂一臉認真,「你們願意幫她嗎?」
「做不到!如果我喜歡的人另有喜歡的人,我冷雨律一定有雅量成全到底。可是偏偏漱玉喜歡的是冷了心的大哥,我怎麼能夠明知火坑卻還把她往下推呢?」冷雨律痛苦地捉著頭。
「傻弟弟,你沒聽舞叔叔說嗎?如果大哥不幫忙,漱玉可能就熬不過這一次了。眼前的問題不是刀山火坑,而是怎麼幫她找回求生的意念。」
「就算大哥肯幫忙,我們這麼做也是太殘忍。用美麗的憧憬欺騙一個病急的人,其實我們都知道那只是我們幫忙堆砌出來的幻影?漱玉已經夠可憐的,我們怎麼能夠聯手欺騙她?」一旦幻滅……那她怎麼辦?」
「你忍心見她現在的模樣?」冷雲齊盯著他問。
舞劍魂還是存有希望,「那個人不可能喜歡她嗎?」
兩兄弟對望一眼,然後由冷雲齊回答,「如果你知道大哥是如何愛著大嫂,你就不會有這個問題了。他不是輕易付出感情的人,一旦付出了就是極端的愛。大嫂死後這兩年,他幾乎每天深夜都到山林裡遊蕩,因為怕大嫂的靈魂會孤單。你聽過這麼傻的事嗎?我們以為大哥這輩子再也不會看別的女人一眼了,可漱玉一出現,情況卻出現轉機,不過這種轉機只是因為他對大嫂的情太深了。
「漱玉能在他封閉的心找出一絲裂縫,純粹是因為她長得像大嫂,這種移情作用只是暫時的,大哥的情已絕、心已死,不可能再喜歡任何女人的。可惱的是他對待漱玉的態度曖味不明,一會兒重視、一會兒冷淡,讓人捉摸不透,漱玉這樣單純的小姑娘,當然會毫無抵抗地陷入他似愛似恨的漩渦。」
舞劍魂沉重地說:「我看得出來,替身也可以,請你們幫她完成夢想,因為她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難道無藥可救嗎?」冷雨律急切地問。
舞劍魂無言地搖著頭。
冷雲齊沉聲歎息,「我選擇給她一個夢想。」
冷雨律苦著臉,「我不知道這樣的選擇對不對,但我會試著去說服大哥。」
「我們一起去吧。」
「漱……玉……妹妹……」
「誰?!」秋漱玉被一聲縹緲空蕩的呼喚聲叫醒,四周是一片漆黑,她知道自己還躺在煉丹房的床上,爐火只剩灰燼,空氣充滿潮濕。房裡的人不知何時散盡,只剩她而已,可是剛才是誰在呼喚她,是錯覺?
「救……他……」
「誰!你是誰?」這次她聽得很清楚,確實是有人對她說話,只是不知道聲音從何而來?一時全身寒毛盡豎。
這時房門像風吹過般開了又闔。響在夜半的咿呀聲格外叫人心驚,膽小的人恐怕已蒙在棉被裡,呼喊佛祖聖號了。
可是她是醫者,只要有人待救,她就不會被嚇得退怯,於是她被上床邊的斗篷,收拾幾件簡單的藥品。
推開房門的瞬間,一陣刺骨寒風迎面而來,她拉緊斗篷,眼前是一條幽暗的小徑,月光半掩半映,花不香、鳥不鳴,只剩蟲兒像救命似的扯著聲音,更甚之風吹影動,好似無數的人影在四周晃動,她幾乎怯懦。
這時一片枯葉揚起,在她眼前隨風輕舞,輕柔飄逸的舞姿好像在安撫她,告訴她別怕。她感覺到一顆善良的心,於是深深地吸足一口氣,「我不知道你是誰,如果你要我去救人,請指引我方向。」說時,枯葉輕輕墜地,她踩著落葉的方向,往前走去,只是步伐雖然堅定,一顆心卻是七上八下,恐懼中帶有幾分欣慰。靈魂不滅得到了證實,自己死後或許能和這個善良的靈魂做個好姐妹。
她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每到岔路,總能見到一隻枯葉飛揚。
枯葉帶領她來到一處山澗,潺潺的溪水聲中似乎夾雜著斷斷續續的悲沉笑聲,這個忽遠忽近、忽大忽小的笑聲她聽過一次,一次便終身難忘,是他!
她靜靜地站在澗水旁傾聽。失愛的痛苦、思念的折磨化為一聲聲悲涼淒愴的笑聲,幽幽蕩蕩、淒淒涼涼,她的心隨之飄零,愁苦無依地碎成萬段。
千思萬緒湧上心頭,指引她來此的是他的亡妻君如玉嗎?救他,如何救,怎麼救?而且……她呢喃地說:「誰來救我呢?如玉姐姐?」
秋漱玉看見枯葉飄落山澗,隨著溪水流去,恍惚地說:「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誰?」聲未落,冷風行如箭矢般飛到她立身的山澗對面。
冷風行驚訝地站著一動也不敢動,因為眼前的伊人不再只是一縷幽魂,她是有實體地站在他面前,怕驚嚇她,他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秋漱玉回過神來看著對岸的他,如果他不是一身的孤寂,她會這麼輕易就被吸引嗎?他的兩個弟弟遠比他俊美而且平易近人,但她卻看不進眼,只看見他深邃如子夜的眼底飽含滄桑,一心想撫平愁雲深鎖的眉頭,卻賠進了自己的一顆心。
她知道他熱切的眼睛看見什麼,一個死了兩年卻還能站在他面前的大活人,該死的癡情漢,除了君如玉之外,所有的女人都是糞土塵埃!
去他的深情款款!她不再癡傻地掉頭離開。
「別走!」冷風行涉過冰涼的溪水,跌跌撞撞向她奔來。
聽見他跌入溪水的聲音,如果她能狠心地一走了之,或許心中就可以不再有牽絆,可是她不能!她不能放任他自生自滅,但是又不願轉身當個替身愛人,一時猶豫不決地立在原地,誰來救她呢?
「如玉……」他來到她身後,沙啞低沉地喚著。
她轉過身,一臉堅決地說!「我不是君如玉。」
他捧著她的小臉蛋,痛苦地說:「為什麼要騙我?」
她抿了抿嘴,美目泛著淚光,「是你自己欺騙自己!你不相信君如玉已經死了,在你面前的人是我秋漱玉!」
「別說!」他突然低下頭含住她的小嘴,不讓她繼續吐出令人心亂的字。
一開始只是為了封住她的話,但與她唇瓣接觸後,驚訝地感覺她的唇竟如此柔軟,頓時口乾舌燥,情不自禁地愈吻愈柔,好像要把一腔的柔情透過親密的接觸傳到她心底,他的手指插入她的髮絲中,輕輕地纏綿有如雙唇的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