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籐忠雄的媽媽和山本老太太客套了幾句後,突然問巧子,「怎麼這麼壞,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不,不是的,大概還吃不慣家鄉的食物,過一陣子應該就好了。」山本老太太忙替她解釋。
接下來對方還問了一些什麼,她已經不記得,橫豎有她奶奶擋著,她僅供展示。
「聽說府上的花園種了很多奇花異草,可否請山本小姐帶我欣賞欣賞?」
安籐忠雄的話講完了好久,巧子仍舊呆愣在椅子上,急得山本老太太趕緊走過來推她一把。
「嗄?!」她如夢初醒,不明所以的望著她奶奶。
「帶忠雄大哥到花園賞花去。」
「哦。」巧子忙起身,恍惚的帶著安籐忠雄來到繁花如錦的院子,「這個是杏花,那個是桃花,再過去那個是葵花、吉野櫻和……」
安籐忠雄兩個眼睛根本不看花,只專心的注視著她,旋即噗哧一笑。
「我講錯了嗎?」
「不,你講的沒錯,錯的是我,我不該來的。」他很紳士的兩手背在身後,沉吟了一會兒才說:「你是被逼的,我也一樣。」
「你有喜歡的女孩子?」
「噓,別讓我媽聽到。」安籐忠雄拉她到更遠一點的池子邊,確定四下沒有閒雜人等,才接續道:「你男朋友呢?為什麼他不來救你?」
巧子沒料到他會這麼單刀直入的問,囁嚅了數分鐘還是不敢大膽坦言。
「我哪有什麼男朋友,你別胡說八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沒弄清這人的底細以前,多少保留一點還是比較妥當。
「瞧你失魂落魄的,簡直比失戀還慘,說吧,我都坦承招供了,你還有什麼好隱瞞的?告訴我,也許我幫得上忙,或者,咱們互相幫忙,豈不皆大歡喜。」
「這……」他說的有那麼一點道理,「初次見面,我想……」
「哎呀,你沒那麼老八股吧。」安籐忠雄古道熱腸的說:「我們都是年輕人,有什麼話不能直說的?」
「問題是,沒有話,自然也就沒什麼好說的。」巧子仍舊心有顧忌,畢竟素昧平生,他是好人壞人都還不知道呢。
「好好好,你不說就算了,大概我長得一臉壞人樣,讓你不放心。」他攤攤手,退而求其次的說:「做個朋友總行吧?」
接下來的三十分鐘,巧子發現這人之聒噪,和他木訥的外表,簡直判若兩人。
這日的相親會,在和諧但沒什麼進展的氣氛下結束。
三天後,安籐忠雄來了通電話,約她一道吃飯。
巧子拗不過他再三邀請,只好應約來到市區一家知名的酒館。
「來,我跟你介紹,」席上已經坐了一位長相甜美,非常靦顛的女孩子,「這位是山本潔子小姐,而她呢,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我的女友,芳子。」
芳子很友善,話不太多,總是笑盈盈的,非常討人喜歡。巧子回到日本以後,還沒機會交到任何朋友,和奶奶許是闊別太久,她老人家又一心急著替她安排婚事,所以兩人的關係反而顯得有點緊張,至於江衡那沒心肝的人至今連一通電話也未曾打來,孤寂的日子,令她格外需要有個人陪她說說話、吐露心事。
果然自相識後,沒多久她和芳子就成了極好的朋友,兩人經常一起吃飯、逛街、看電影,幾乎無話不說。
「我和忠雄決定要結婚了。」有天芳子找她出來,聊不到幾句話,她就宣佈了這件叫人替她高興的事。
「真的?他爸媽答應了?」
「不答應也沒辦法。」芳子低頭絞弄衣服,很羞赧的說:「我已經懷了安籐家的骨肉。」
「那真是……」巧子原本想說恭喜之類的話,轉念又覺得不太妥當,「忠雄一定很高興。」
「唔。」芳子肯定的點點頭,「真希望你也能找到喜歡的人,最好快一點,這樣我們四個人就可以一道辦喜事了。」
芳子這一提,反倒撩起巧子的傷感。
「怎麼?你不開心我這麼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不,沒關係,我……」巧子垂首沉吟良久之後道:「我其實是有個心愛的人……」有些事,有些話,不在適當的情境,適當的人面前,是很難啟齒的。
巧子認定芳子是個好朋友,肯定會幫她保守這個秘密,所以才願意開口。
「老天,你瞞得可真久。」芳子噙著笑,在她肩上輕捶一拳,「想必連你奶奶也不知道吧?」
「當然,你千萬別告訴她。」她不敢想像,一旦奶奶知道了她和江衡的事,會激動成什麼樣子。
「但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呀。」芳子認真的考慮了一下下,「也許,他跟你聯絡過,只是接不上你。」
「你的意思是……」她奶奶從中作梗?
是不無可能,家裡每通電話、每封信都有傭人負責轉接,如果他們蓄意……
巧子內心一陣洶湧,難怪這麼久了,江衡半點音訊也無。
「如何,要不要我幫忙?」芳子關切地問。「你只要把他的電話、地址告訴我,以後我那兒就當作你們的訊息轉接站,不過,你可得好好謝我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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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鏡園籠罩在一大片的彩霞之中,像極了鑲上金粉的幻境,美得非常不真實。
江衡和成軒棠自小亭內走向盛開蓮花的水池,兩人激越交談著。
千慧急急從屋內走來,看見兩人並肩跨上露台,金霧也似的薄陽輝映著,眼前真是一對出色、漂亮至極的翦影。她嘴唇才翕動了下便又止住,靜靜站在一旁欣賞這難得一見的「美景」。
「千慧小姐。」小丫頭追出來說:「老太太在電話那頭破口大罵耶。」
「我知道。」一直等到成軒棠離去,千慧才上前向江衡稟告,「老太太又吵著要回來,還威脅著要召開記者會。」
那日江華急急回到鏡園想將埋在後花圈的大批珠寶挖起帶走,被千慧攔住,並將其強制送往梅山,從此不甘心的她便三天兩頭藉故打電話來鬧。
「告訴她,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江衡濃眉微挑,他正想再交代些什麼,一個人影急急走近。
「三爺,」看守大門的老林,打斷他們兩人的談話。「有位日本來的安籐先生找您。」
江衡看著老林遞上來的名片,心中疑雲四起,料想這名不速之客突然來訪,勢必和巧子有關。
「請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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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籐忠雄傲氣十足的坐在江衡對面的沙發上,眼睛不時瞟向大廳中央,放置在一張雲石方桌上的翠綠玉如意。
千慧命人端上茶點,他只呷了一口,就讚不絕口的說:「凍項烏龍,一定是剛采收的,芳香甘甜。」
江衡不予置評,一開口就直接切入主題。
「安籐先生有話直說吧。」
「江先生果然快人快語。」安籐忠雄又呷了一口茶,從皮包裡取出一張紅艷艷的喜帖,放在桌上,推至江衡面前,「那我就不耽誤您寶貴的時間,我和潔子,或者您習慣稱她為巧子,我們就要結婚了。」
他頓了一下,有意探看江衡臉上表情的變化,可惜,他啥也沒瞧見,「巧子說,您是她的大恩人,要我無論如何得親自把喜帖送過來,才能表達她千萬分的謝意,請您務必到秋田喝我們的喜酒。」
「她是這麼說的?」江衡語調不疾不徐,沉凝中自有一股驚人的剛毅。
「是的。」安籐忠雄又遞上一張支票,面額是一百五十萬日幣,「這是奉還當初您給巧子的十萬台幣,多出來的就當作是利息。很抱歉,來不及兌換成台幣,希望不會給您造成太大的麻煩。」
至此,江衡臉上才有了幽微的變化。十萬元這件事,他連成軒棠都沒提,巧子居然透露給這個叫安籐忠雄的傢伙,顯見他們兩人的關係的確非比尋常。
她真的要嫁人了?是意志不夠堅定,還是山本老太太做的主?
江衡沒讓安籐忠雄多逗留,隨即命千慧代他送客。
無言地回到房裡,忿怒開始焚燒他冷靜的思緒,頭一遭,他讓妒火燒紅了眼,從沒如此勃然大怒過,他揮掌掃掉一桌子的文件,嚇得傭僕們紛紛走避。
人性原是脆弱的,特別是女人,這世上最不值得信任的物種!
他把畢生的信任都投注進去,沒想到竟血本無歸,巧子太令他失望了。
那張燙金的喜帖平平穩穩的躺在案前,艷紅如血,看上去備覺刺眼。
好個大恩人,虧她說得出口。他切齒一笑,伸手把喜帖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猛一轉身,重又拾起,平攤於案前,望著發怔。
結婚日期是六月初一,現在已是五月底,辦出國恐怕來不及,是算準了他鐵到不了,抑或真的那麼巧?
深深地坐進皮椅中,他燈也不點亮,就這樣疲倦地批在椅背上,很久很久很久。巧子美麗的倩影,越來越清晰的在腦海中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