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稍候,兩人等了兩個小時還不見人出來,是故意考驗他們的耐性嗎?
巧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糕點,眼睛不時往屏風後張望。子夜了,她奶奶說不定已準備就寢,他們選這時候來,似乎有欠妥當。
江衡卻完全不受影響,他立在一幅水墨畫前看得出神,絲毫不覺時間飛逝。
「老夫人到了。」傭人先出來通報,接著總算聽到{z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巧子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見到山本老太太即脫口喊著,「奶奶。」
「住口!」山本老太太不耐煩的擺擺手,「在我還沒查清楚你的身份之前,不許叫我奶奶。」
巧子被她一吼,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愣愣的望著江衡。
「說就說,那麼凶幹麼?」江衡不屑的口吻令山本老太太大為不滿。
「你是誰?這兒是什麼地方,有你說話的份兒?」
「哇!氣焰這麼高張。」他斜眼瞄向她造價昂貴的和服,和鼻樑上的金邊眼鏡,用非常 的聲量說:「你到底是來跟你孫女相認,還是出來擺闊耍威風的?」
「放肆!」
「江衡,別——」巧子哀求著。
「算啦,有這種奶奶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裡去。」江衡拉著巧子就往外走,邊走還邊故意說:「別難過了,就算骨肉親情,也得有緣才能相聚一起,你還年輕,將來生十個八個小孩還怕沒有親人?她那麼老,將來病了、死了,還不是得靠你。」
「你們兩個給我站住。」山本老太太眼光犀利,嘴角生怒的走向他倆。「你留下,你馬上給我離開。」
江衡聳聳肩,表情非常桀騖不馴,「船過水無痕?這可不是道上的規矩哦,老太婆。」他悠閒地端起茶碗啜了一口。
「三天後,如果證實了她的確是我的孫女,我自會將一百萬元奉上。」江衡剛把茶碗櫚下,她立即十分不悅的叫傭人撤走。
「三天太久了,我只能給你三十分鐘。」
「三十分鐘能問出什麼?」哼,多少人到這兒來企圖攀親沾故,都一一被她識破趕了出去,還沒人敢像他這麼自中無人,「不然兩天。」
江衡雙手環胸,半垂著眼,一聲不吭。
「那麼一天,你至少得給我些時間去查證。」他那副不正經、不莊重的德行,看得山本老太太眼裡怒火直冒。
「不必,你只要問她鏡園的後花園裡,究竟埋了什麼東西就行了。」
巧子胸口如遭猛烈一擊,身形一陣搖晃;山本老太太手中的枴杖同時掉落地面,發出鏗鏘脆響。
兩人不約而同的問:「你怎麼知道的?!」
「賓果!」江衡笑得一臉叫人恨得牙癢癢的賊相。原來巧子有事沒事就站在窗口往後花園望,是真的在看某個不為人知的東西。
山本老太太走到巧子面前,冷不防拉起她的手,直愣愣的盯著她的五官瞧了又瞧。
「告訴我,當年是誰把你拐走的?」
巧子下意識地瞟了江衡一眼。
嘿,這樣很容易讓人誤會耶。江衡假裝沒看到她眼神中的哀怨,把注意力又投往牆上那幅水墨畫。
「沒有人拐我,是我自己走失的。」巧子望著多年不見的奶奶,發現她皺紋滿,頭髮全白了,雙掌瘦得只剩突起的青筋和一層乾巴巴的皮。
「有阿福帶著你,你怎麼會走失?」
「因為媽媽要人擺在三輪車上的木箱被人搶走了,我想去要回來,沒想到……」
江衡瞥見山本老太太臉頰抽搐了下,無聲地嚥了一口唾沫,眼睛迅速蒙上一層水霧。
「正剛,去書房把我的支票簿和印章拿來。」
「奶奶。」巧子猜到她的用意,著急的問:「你認出我了?奶奶!」
山本老太太握著她的手,要她稍安勿躁,轉頭以冷冷的眼光瞅著江衡。
「江先生,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麼找到她的嗎?」
「馬路上。」江衡漫不經心的說。
「得了,像你們這種人口販子,會耍什麼陰險手段我清楚得很。」山本老太太快速簽了一張支票,擲予江衡,接著輕蔑的說:「你一輩子恐怕都沒見過這麼多錢,別太揮霍,我就給你這一次,別妄想再來敲竹槓。」
他偏著頭,靜靜聽她趾高氣揚的 嗦完畢,然後把支票細細撕成小碎屑。
「你,你怎麼……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
江衡根本懶得理她,回眸凝睇著巧子,柔聲道:「我走了,你保重,這老妖婆要是敢不疼你,就打電話給我,我保證讓她滿地找牙。」
「你叫我什麼?」可惡,從來沒有人敢用老妖婆這樣難聽的字眼形容她。
「再見啦,老妖婆。」她越光火,江衡就越故意激她,臨出大門前,還扮了一個十足可的鬼臉,讓她氣得心臟快要無力。
巧子急得大喊,「江衡,你別走。」
「不讓他走,難道還留著他在這兒活活把我氣死!」山本老太太對他的印象真是壞透了。
「奶奶,你誤會了,他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是台灣人就沒一個好東西!」山本老太太垂皺的雙眼厲光四射,當年就是因為時勢大變,兒子那巡佐之位害得他們一家成為箭靶子,匆忙中只得把帶不走的財寶埋入庭院,打算之後再取出,但兒子、媳婦的去世,讓她不願意再踏上台灣那塊土地。
也因此尋找孫女一事一直是托由他人,誰知,竟是一連串拖延、沒消息。「哼,故作清高,既然不要錢就滾吧,我們山本家不歡迎你。」
「記住你此刻所說的話,千萬不要來求我,否則我會加十倍火力還給你。」他語調說得低沉,氣勢卻是驚人的。
「江衡。」他就不能為她的立場著想,少說一兩句嗎?
「你知道怎麼找到我。」見巧子成串成串的眼淚往下淌,他不禁蹙緊濃眉。「別哭,至少別在這時候掉淚,為我保重,嗯?」他還是邁開腳步走了。
巧子緊咬著下唇,深恐自己會忍不住哭了出來,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對這樣一個男人,用情如此之深。不是死別呀,為何她竟心痛如絞?
大廳霎時恢復原先的寧靜,山本老太太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怎麼?你跟那流氓……」
「他不是流氓!」巧子急著為江衡辯解,儘管她也曾經用那樣不堪的詞彙詆毀過他。
「隨便什麼都一樣,總之,從今天起你不准再跟他來往。」長長、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之後,她重新握緊巧子的手,慈藹的說:「快,去跟你爸爸媽媽上炷香,他們知道你平安歸來,一定開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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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清爽的空氣中,隱隱有些鮮蘆的芬芳洋溢,江衡背後的晚霞正以潑墨畫的優雅姿態,渲染了半邊天際。
成軒棠舉目仰望蒼穹,揚起臂膀,作了一個深呼吸後,轉頭盯著江衡的眼。
「為什麼放她走?」
江衡聽到「放」這樣的字眼,很不以為然。
「我從沒囚禁過她,何來放與不放。」
「這就是你最饒富心機與可惡之處。」成軒棠笑著說:「以退為進?高招。」
「錯了,」江衡面無表情的搖頭,「我對玩過的女人從不惋惜,誰也不能例外。」
「二十幾年來,你的自大和狂傲還是一點也沒變。」成軒棠歎氣似的低聲道:「或者,為了避免傷心斷腸,有時不得不弄個面具加以掩飾?嘿,都已經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在我面前,還需要偽裝嗎?」
江衡不語,臉色比剛才難看十倍。
成軒棠這只黑鴉,卻還在那裡廢話個沒完沒了。
「你不只愛她,甚至為她瘋狂,明眼人誰看不出來?如果那個老妖婆真的從中作梗,我就幫你去把她搶回來。」
「不必。」江衡彈掉手中的香煙,肅殺著臉龐,「她有絕對的自由選擇她未來的路。」
「可,萬一她奶奶強迫她另嫁他人,你豈不是——」
「如果她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怎麼配當我的女人。」
「話不是這樣說,巧子個性溫和,心地善良……」成軒棠為她找了一百個理由,依然說服不了江衡應該先下手為強。
倘若真如成軒棠所言,那麼巧子就不是巧子了。江衡相信他沒有錯愛,她會讓他見識到她的勇敢和堅強。
第九章
巧子站在大槐樹下,太陽已攀上了樹梢,氣溫正逐漸上升,放眼望去,她曾經朝思暮想的故鄉,竟滿目陌生的景致。
「小姐,安籐先生到了,老夫人請您到大廳去。」
她動也不動,倔強得連氣都不肯吭一聲。
這是第幾個?奶奶為了她的婚事可真是煞費苦心,連日來,安排一個又一個相親,好像迫不及待要把她嫁掉一樣。
前面的傭人退下不久,又來了一個傭人,巧子無可奈何的被押到眾人面前。
坐在對面的那人叫安籐忠雄,三十歲,東京帝大畢業;濃眉,雙目狹長,身軀壯碩,頗具書卷味。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西服,正襟危坐,就連打招呼時也目不斜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