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衡也是,他喝了一夜的酒,一整夜,她隔著小院看他借酒澆愁。
當初為何一眼就看上她?這個問題成軒棠問了他不下十幾次。是因為她像極了日本女子,還是因為她的神秘?
她沒有家,沒有親人,甚至沒有姓,沒有人知道她來自何方,到底為什麼她會隻身在這兒?誰也不曉得這個大眼睛、漂亮小女子的心事。
正因為這樣,所以她更吸引他,也令他更不敢掉以輕心。
八歲?
江衡極力回憶十五年前的往事,怎麼也記不起曾有過一個窮哈哈、髒兮兮的小女孩。她流落街頭行乞,理所當然應該是窮人家的孩子吧。
成軒棠也說沒印象,她像從天上掉下來的,卻已經在勤丘裡混了十幾年,太不可思議了。
苦思不解,他扳著指關節,發出咯咯的聲響,一股淡淡的幽香襲來,是巧子的味道,她總喜歡把玉蘭花放在手心把玩。
江衡一愕,將手移往鼻翼下嗅聞,香味真的還在,內心莫名的激越起來,百感交集都鎖在情慾之中。
驀然抬眼,透過窗子,他看到獨坐陽台木椅上的她;四隻眼睛,隔著十幾公尺遙望著。
巧子凜然起身,忙走進臥房,將落地窗拉上,然而一旋身,他卻已經來到房門口。
「在等我?」江衡凝視著她,她努力表現得泰然自若,一點機心都沒流露,但,怎瞞得了他。
他是個觀察細微的人,當然知道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他不在乎。
「等你的承諾。」她要鏡園,去日本以前,她要不計一切代價把這件事情辦妥。
江衡心知肚明,「萬一失敗了呢?萬一人家根本不認你這個假孫女兒,我豈不功虧一簣。」
「以我的人作交換如何?」她的提議令江衡睜大虎眼。
她?有意思。他一直凝視著她,心中開始盤算。
「怎麼交換?一夜,一年,還是一輩子?一夜太貴了,一年也不夠翻本,而一輩子則太久了,美人傷遲暮,我不喜歡老女人。」
巧子一聽臉色陡變,如一頭被觸怒的小貓,目中流露出凶光。
「那就沒什麼好商量的了。」她怒氣沖沖的走到門口,準備把他關在房門外。
「你流淚了,為了鏡園?」江衡一手擋在門上,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直勾勾的盯著。
「為了一個家。」美目一眨,淚水順著雙頰滑落,晶瑩而動人,「我可以不要男人,不要情愛,但我想要一個家,你也曾經漂泊無依過,應該懂得我的心。」
江衡不是不感動,只是他另有渴望。
「所以你說你愛我,純粹是個借口?為了達到目的,你可以那樣不惜一切,不擇手段?」
巧子想為自己辯解,但嘴唇翕動了下又緊緊抿上,好一會才再度開口。
「跟你很像是不是?」她抹去臉上的淚水,「反正你也不希罕我愛你,又何必表現得那麼忿怒,我們倆一個無情一個無心,注定走不在一起,這樣也好,以後誰也不必防著誰,你說吧,多少錢,你才肯把鏡園賣給我?」
「你拿什麼來買?」不過是一棟宅子嘛,他幾時放在心上了?若非她這麼用心費力的非要不可,有人出了好價錢,他隨時可以轉讓的。
「你想知道?」巧子起身,從衣櫥裡拿出一張紙,挑釁的說:「這是山本老太太在日本住家的地址,我隨時可以自己去找她。」
江衡半信半疑地往紙上一瞟,巧子馬上將紙張摺成四摺,放入衣服口袋裡。
關於山本家的資料,除了他和成軒棠外沒第三個人知道,她是怎麼弄到的?
「好啊,那我先恭喜你嘍。」江衡揚揚手,很上道的祝她好運,「有空記得回來看看老朋友。」
「喂。」巧子忙叫住他,「你真的就這樣放棄?」
「不然呢?難道要我把你關起來,脅迫你非分我一杯羹不可?」他狡獪一笑,分明已看出她的把戲。
「你似乎不相信我?」說著她真的把行李拿出來。「好嘛,那我現在就搬出去,我們的合作計劃就到這兒為止。」
「另一出威脅我的戲碼?」江衡光火地把她的行李丟回衣櫥裡,「是誰要成軒棠當說客,求我讓你住回鏡園的?」
「我也提出了優厚的條件,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把鏡園讓給我?」
「因為你沒有告訴我實話。」他走到她面前,逼視著她的眼,出其不意地伸手入她的口袋,掏出紙張。
然後他縱聲爽朗的笑了,笑得非常得意。紙上哪是什麼地址,是一句歌曲,這麼寫著:
咫尺天涯,愛相隨;前塵如夢,情難捨。
「看來你的確對我用情極深。」江衡啄了下她的額頭,「念在你一片癡心,我就如你所願,納你為第一百零八個妾;不過我話說在前頭,當我的女人並不代表就有希望成為我的妻,但必須具備所有情婦該有的美德,懂得犧牲奉獻,委曲求全。」
「你不送我去日本了?」
「一年後再說,我相信沒有人能夠取代你。」
「那鏡園呢?」
「等我龍心大悅,再決定你夠不夠資格得到它。」
江衡打橫將巧子抱起,放到床上,還沒動手呢,她就兩眼緊閉,四肢平垂,一副準備任人擺的可笑樣。
等了很久,毫無動靜,她倏然睜開眼,只見他正興味盎然的研究著她嫵媚的五官。
「你不想……現在要我?」
「不想。」他的食指指腹從她白嫩的頸子沿著鎖骨,一路往下滑至襟口,解開兩顆鈕扣,來到柔軟的酥胸,流連不去。
「那我要睡了。」掀起被子,巧子羞澀的連頭臉一起蓋得密不透風。
「矛盾的女人。」江衡拉開被子,輕撫著她酡紅醉人的臉龐。
倘若這是朵帶著毒的罌粟花,他是該及時撒手,還是適時納入囊中,讓她一生一世只為他美麗、為他怒放、為他守候?
這一夜,巧子睡得極不安穩,情潮洶湧令她體內一團火隨著血液渾身亂竄。
她沒有愛上他,這樣一個男人,絕對、絕對不可以對他動情。
天莉說他已經好久沒帶女人回來過,千慧也說他現在連應酬吃飯都不叫女人隨侍,是因為她的關係嗎?
她憐惜地撫摸自己的胸脯,儘管四下無人,她還是羞紅了臉。
是命運的操縱嗎?她一直渴望能早日見到家人,但這一刻卻猶豫了,一種捨不得的情緒填滿胸懷,她不捨得什麼?
一切都像個陷阱,引她一步步掉進去,她是有居心有自的的,難道江衡就沒有嗎?
他不肯乾乾脆脆要她,恐怕只是一種姿態,是男人的狡詐。
用自己的清白身子交換鏡園,的確不合常理,她心底比誰都明白,愛恨交織,正是江衡所謂的矛盾;但她不肯承認,連夜深人靜,獨自面對自己,她也不肯輕易吐露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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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早上,江華特意要求大伙今晚統統回家吃飯,她口裡交代著眾人,真正的用意只有江衡一個。
這對真假母子的關係當真是冷淡到冰凍三尺,路人都比他們還熱絡。
「我今晚有事,巧子也不能回來。」江衡說完便拉著巧子離席。
「我今晚有什麼事?」走出前院,巧子甩掉他的手,不悅的問。
「我在『紅瓦房』訂了位子,晚上七點,先準備好我會回來接你。」
紅瓦房是全鎮惟一一家法式西菜的餐廳,價錢貴得叫人咋舌,除了達官顯要,鮮少有人上那兒光顧。
「既然這樣,不如邀老太太一起去。」人多才熱鬧呀。
「我的事幾時輪到你來干涉?」江衡總是這樣,脾氣說上來就上來。
他的座車才發動揚長而去,朱天莉就從江華的房裡衝出來,驚慌不已,尖聲喊著,「乾哥哥呢?快來人呀!」
千慧循聲奔來,鏡園裡幫傭的僕婦們也圍攏到房門外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見朱天莉蹲在地上,試圖扶起昏倒的江華。
巧子連忙叫人開來的車子,由長工阿生負責將江華骨瘦如柴的身子抱上車,巧子和朱天莉跟隨在後,車子疾駛上路往醫院而去。
「老太太她以前有過這種情形嗎?」巧子問。
「有過兩次,但很久沒發作了。」朱天莉眼淚撲簌簌的淌了滿臉。「這次準是叫乾哥哥給氣的。」巧子沒再接腔,她弄不明白江衡他們母子之間的恩怨,也無權多過問什麼,惟有保持緘默。
到醫院忙了一個早上,巧子中午才踏進門,朱天莉又打電話要求她幫忙張羅保證金,即使千慧告訴她,江華有得是錢,她還是心太軟,受不得朱天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馬上把身邊僅存的一百多塊錢統統拿去交給她。
幸好不到黃昏江華就回來了,到底是什麼病,問朱天莉她也說不上來,含含糊糊的說大概是心律不整之類的老毛病。
傍晚六點整,千慧上樓來,說是江衡交代的,特地上來幫她裝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