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昭遠頭也不抬,「你要來砍我的兩條腿嗎?!」
「不!。」杜雲杉的聲音幽緲空洞,「我來看看馥蘭。」
兩個年近半百的男人沒有交談,各自想著心事,夜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雲開月出,照得墳塋光潔如玉。
「你挑的地方幽靜宜人,她一定會喜歡。」杜雲杉瞧見近處的草廬,「你要在這裡陪她?」
「我會守著她,不讓任何人搶走她。」韓昭遠口氣雖硬,卻沒了凌厲。
「我不會搶走她,她是你的妻子,而我也有我的妻子。」
「她是我的妻子?」韓昭遠嘿嘿苦笑,繼而仰天狂笑,「她從來沒有愛過我,她跟我說,她心裡只有你,即使我佔有她,她也不屬於我。」
「唉!你當初殺進西蟠派,只是因為她?」
韓昭遠猛然站起,「有生以來,我從來沒有如此瘋狂喜歡一個人,可是你們要成親了,我受不了,我一定要她……」
「所以你才要嫁禍南山派,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
「沒錯!」
「為了你一己的愛,你累得多少人喪命?二十年後,甚至連你女兒也賠了進去。」
「玉璞!」韓昭遠神情一黯,「全怪我!那時馥蘭剛死,我一看到她就會想到馥蘭,這才速速將她嫁出去,是我害了她。」
「她不會怨你的,她在瑤台峰很好。」杜雲杉看著墳邊的幾株小野花,「也許她生來就是要化解我們的仇恨。」
「你們……把她葬在瑤台峰?」韓昭遠笑了,「趙瞵會去看她吧!」
「會的,你放心。」
風吹竹動,幾株竹子互相推擠撞擊,格格作響,似乎抱怨著生長太茂密,竟不留一點讓微風吹過的縫隙,非得扦格碰撞,壓擠得傷痕纍纍。
韓昭遠遙望明月,「你說,如果我們都死了,馥蘭會選誰?」
「誰都不選吧!我們都下地獄,她回到天庭當仙女了。」
韓昭遠淒迷地笑了,「好!她是仙女,我也要追到天界去。」
杜雲杉一歎,「你不是還有妻子嗎?你就對她毫無情義?」
「要她只是為了傳宗接代而已。」
杜雲杉輕歎一聲,「未知生,焉知死?生者都不能認真相待,遑論死後?」
「所以你娶妻了?」
「人生短暫數十年,能得紅顏知己相伴,我已無所求。和馥蘭的一段情緣,是過去了,至於死後如何,來生如何,就讓閻王定奪吧!」
「若有來生,我還是只愛馥蘭。」
「玉璞說得對,你果然癡。」杜雲杉默然注視已刻好兩個人名字的墓碑,「生不相從,死卻長伴。」
他再次幽幽長歎,但他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為情歎息了。
在後頭的山坡上,趙瞵心心正在等著他,他拄著枴杖,不再回頭,不再留戀,飛快地迎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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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瞵起個大早,來到門前為師叔送行。
趙瞵心心一身紅艷,臉蛋也是暈紅如醉,就像個嬌羞的小姑娘。昨夜,她終於知道什麼是「身上的記號」了。
趙瞵微笑道:
「姑姑今天真美,我從來沒見過姑姑這麼漂亮。」
趙瞵心心羞得跳進馬車,「兒,不許你開姑姑的玩笑。」
「行李都放好了嗎?那我們可以走了。」
杜雲杉檢視一下,拍拍馬背。
「師叔,你們昨天才剛成親,何必急著今天就走?讓散花山莊多沾點喜氣嘛!」
趙瞵扶他上車。
鍾憐秋也蹦蹦跳跳地,「師父真討厭,娶了師母就要遠走高飛,不管我們了。」
杜雲杉笑道:「心心陪我二十年,為了照顧我,連省城都沒去過,現在是該我好好補償她,帶她遍游名山大川了。」趙瞵心心才剛探出頭,一聽又不好意思地躲了進去。
「師叔,到了任何地方,請一定要捎信回來報平安。」
「我會的。」杜雲杉瞧著身形偉岸、英氣勃發的師侄,好像看到當年的掌門師兄,他有感而發,伸手往趙瞵肩上一拍,「你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所以我才放心出門。」
趙瞵眼眶微熱,「多謝師叔多年來的教導,師叔,這幾個月來,我多有出言不遜,還請見諒。」
「有嗎?」杜雲杉哈哈大笑,「不過,有幾件事,師叔還是要指點你一下。」
「請師叔訓示。」
「你的散花掌火候不足,在招式和掌力上都需要加強,還有,內功修為也不夠……」
趙瞵心心又探出頭,插嘴道:
「火候不足好啊!才不會打死……」
「心心!」
杜雲杉制住了她,把她拉到座板上和他並肩而坐,「方纔說到內功,內力是武學之本,練到家了,真氣充沛,益己救人,都是好的。」
趙瞵想到未能以內力救回玉璞,不覺黯然神傷,「師叔教訓得是。」
「你還年輕,難免心浮氣躁,你現在是掌門,務必要穩重,遇事鎮靜,看清楚了再說,知道嗎?」
「是的,多謝師叔教誨。」
「師父,你不指點我幾句話嗎?」
鍾憐秋扯著杜雲杉的衣服。
杜雲杉笑道:
「你不要煩你的哥哥就好。」
「師父!」鍾憐秋噘著嘴跳開。
「悲夏,多為你大哥分憂解勞吧!」杜雲杉繼續交代著。
「請師父放心。」
趙瞵心心臨走時又丟下一句話,「兒,有空到瑤台峰走走散心吧!」
馬車緩緩馳去,載著一對相知伴侶,趙瞵離情依依,心頭悵然,回頭望向隱在雲霧之間的瑤台峰。
他的心,已葬在山峰深處的碎玉洞裡。
第八章 玉露月圓
大地回舂,聽說山路的積雪已經融化,趙瞵迫不及待的要上瑤台峰。
偏偏派中事務繁忙,自從西蟠派重出江湖後,不時有人投帖拜訪,或是邀宴結盟。他小心謹慎,不輕易結交黑白兩派人物,他只想讓西蟠派超然於世外,專注武學。
他不願離開散花山莊,凡須出門拜訪之事,都委託鍾悲夏處理。他只喜歡在每天忙碌過後,望著雲霧遮掩的瑤台峰,默默地陪伴玉璞。
她死得淒涼,他甚至未能為她築好墳就匆匆離去。
他虧欠她太多,他心中有太多的憾恨。
他心事重重地在山莊裡打轉著,來到了後院的柴房,他又想到那個狠心驅趕玉璞的雨夜,觸景傷情,不覺重歎一聲。
他的歎息驚動了坐在柴房門口的綿兒,她跳了起來,「啊,掌門。」
綿兒手裡抱著一團白色的小毛球,還有兩隻滴溜溜的眼睛,趙瞵看了笑道:「是只小狗呢!來,給我看看。」
綿兒將小狗遞給他,「它很乖,才剛出生兩個月。」
趙瞵的大掌輕撫著小狗,仔細梳理細密的短毛,「它長得好像雪球呵!」
綿兒開心地道:「我就是看它長得像雪球,才剛在鎮裡買來的。掌門,你看耶!它在看你,好可愛。」
趙瞵將小狗舉了起來,輕笑著,「以前,雪球也是這樣看玉璞,有時候玉璞在馬房外練劍,它就趴在牆邊看她,我都看到了。」
綿兒怕趙瞵想起傷心事,不敢再說話,只是笑看趙瞵。掌門以前都不笑,現在會笑了,但是他的笑容……很寂寞。
此時柴房傳來柴薪散落的聲音,趙瞵問道:「是誰在裡面?」
「是……送柴的老樵夫啦!我來拿柴,正好遇見他送柴過來。」
「是這樣啊!」山莊裡的瑣事他一概交由鍾悲夏管理,他也不甚注意,「綿兒,你拿柴做什麼?你現在跟悲夏學功夫,不要再做丫環的事了。」
綿兒將身體擋在柴房門口,「其實也沒什麼啦!鍾大哥晚上就回來,我在廚房熬湯,快沒柴火了,這才過來拿。」
趙瞵隱約看到柴房內一個小老頭子,又將視線轉回小白狗!「說來,雪球也救過我的命,唉!怎麼救過我的一個個都死了……」
「掌門,你……不要再想了。」綿兒怯聲勸著。
趙瞵不再說話,眉宇又鎖上憂愁,他輕輕逗弄小狗,「它有名字嗎?」
「有啊!它叫滿月。」
「滿月!」趙瞵雙手一抖,差點摔落小狗,綿兒趕忙接了過去。「你說……它叫滿月?是誰取的名字?」
綿兒嚇一跳,脫口而出,「是小……小六子。」
小六子?不識幾個大字的廚房伙夫會為小狗取這麼文謅謅的名字?趙瞵的疑問一閃而過,隨之又想到他和玉璞的滿月白玉。
無論如何,他是該上山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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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淡風輕,春陽薰暖,趙瞵走在瑤台峰裡,忘卻了所有的塵囂俗務。
前頭山路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轉彎,就與迎面而來的老樵夫打照面。趙瞵覺得奇怪,他認得散住在山裡的十餘戶人家,鍾氏兄妹也是出身於此,可他怎從未見過這個老樵夫?是新搬來的嗎?
「老人家,早啊!」趙瞵微笑打揖。
那老樵夫身體一顫,背著柴,竹笠低垂,快步走過。
趙瞵又問候道:「是送柴到散花山莊嗎?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