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樵夫仍然不理會他,加快腳步離開,就在他和趙瞵擦身而過時,突然腳跟一歪,差點往一旁的山谷跌落。
趙瞵眼明手快,立刻扶住他,「小心,別摔著了。」
一股蘭香在瞬間鑽進趙瞵的鼻孔,他握著老樵夫細瘦的臂,竟忘了放手,而那老樵夫卻是身子一扯,離開了他的扶持,背對他向山下走去。
是錯覺嗎?是否他思念過度,還是老樵夫一路帶來的鳥語花香?趙瞵搖搖頭,繼續往前走。
前頭又跑來一隻小白狗,汪汪吠叫幾聲。
「滿月?」趙瞵詫異著,這裡離散花山莊有一大段路,是不是它跑出來玩耍迷路了?
「滿月,你怎麼在這裡?快回去!」
滿月先是朝趙瞵狂吠,又在他腳邊打轉嗅聞,這才發出哼哼撒嬌的聲音,趙瞵蹲下來,撫著它的白毛,「你要跟我上山,還是自己回去?」
滿月看他一眼,立即跑開,趙瞵回頭一看,它正追上老樵夫,也在他腳邊打轉,卻是不吠不叫。
也好,讓它跟著老樵夫下山吧!他還有更重要的事。
緩行三日夜,他終於來到碎玉洞前,望見洞口堆疊的石塊,不覺悲從中來,愣愣地掉著淚。
這輩子,大概只有玉璞見過他掉淚,而他的淚也只會為玉璞而流。
雖然山下已是綠意盎然,百花爭艷,但是碎玉洞位置高拔,四處的山崖林木邊積雪仍未融化,陽光一照,閃耀著晶瑩璀璨的彩光,趙瞵目光一眩,又將視線拉回洞口灰黑的石塊。
他拿出香燭素果準備祭拜,突然感覺有些事情不對勁。
沉厚的白雪沿著山壁堆積,到了洞口就斷了。若當初封住洞口後,又連續下了一個月的大雪,此時洞口石塊前應該結著厚厚的霜雪!又怎會幹乾淨淨、像是一條白雪中的小徑呢?
這是怎麼回事?趙瞵心急了,是有人來過嗎?甚至闖進碎玉洞?
他無法再想,開始狂亂地搬開石塊,石塊縫隙間並沒有結冰,顯然是剛疊上不久,是誰?是誰敢擾亂玉璞安眠?
他驚怒交集地打開洞穴,才把石塊撥開容身的空隙,便迫不急待地跳了進去。
洞內黝暗,他眼睛一時無法適應,又轉身以掌擊碎石塊,一束陽光斜斜地射到石床上。
玉璞不在那裡!
趙瞵幾欲發狂,是誰?是誰敢帶走他的玉璞?難道是許鵬飛那個小子?
他一刻也無法停留,就要衝下山尋人。
腦海突然閃過杜雲杉的教訓——要鎮靜。
趙瞵深深吸了一口氣,洞內空氣清冽,沒有腐屍氣味,卻有淡淡的烤肉香味。
他走過去撥了撥火堆餘燼,旁邊還有一堆碎骨頭和兩個竹筒,好像曾有人來這裡煮食。
趙瞵的焦怒已被訝異取代,他走到溫潤的石床邊,撿起上頭的幾莖長髮,再俯身撫摸她曾躺過的地方:他聞到了藥味。
他霍然跳起,緊扯著手上的發,目光落在他曾留字的石壁上。
為何……字跡變得如此模糊?血淚交織,斑駁如泣。他艱困地挪動腳步,靠近石壁,這才發現每一個血字又疊上了另一層血,交纏不絕,連綿而下,他從第一個字看到最後一個字,又用手指去撫觸屬於她的血淚,手指顫動著。
是她嗎?她沒死?還是魂兮歸來與他相見?
石壁邊還有幾行小字,也是用血淚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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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荒山照璞玉孤石隱
忘卻人間事無情也無心
詩意淒清,趙瞵心頭一痛,大叫道:「我不會讓你忘卻人間事的,我有心、也有情,我要讓你知道人間有情!」
狂笑一聲,立即飛身下山。
他已知道是師叔搞的鬼,也想到姑姑曾好意提醒他。對了,回去也要抓綿兒來訊問一番,他們何其忍心,竟然聯手起來騙他?!
滿月?老樵夫?那幽夫蘭香?那是玉璞啊!
他狂喜趕路,半途中,遇到神色緊張、上山找他的門人,「掌門,不好了,韓子聖率北辰派包圍山莊,鍾二當家又出門去,憐秋姑娘擋不住了。」
他暫時收起興奮心情,隨著門人趕回散花山莊。
玉璞隱在林中,看到韓子聖帶著二十來人,盛氣凌人地站在散花山莊前叫囂。
鍾憐秋隔著大門道:「韓子聖,你以為當掌門就了不起呀?還來我們西蟠派耀武揚威,笑死人了。」
「臭小娘,只會用一張嘴巴嚇人,有本事出來和我鬥一鬥啊!」
大門倏地打開,鍾憐秋一身勁裝,亭亭玉立,臉上卻是肅殺憤怒。
韓子聖看了,張大嘴巴,「呵呵!比綿兒俊俏多了,可怎麼愁眉苦臉呢?」
「我要殺人的時候是不會笑的。」
「你要謀殺親夫啊?這可不行,讓我帶你回搖光山莊風流快活吧!」
「無恥!」憐秋長劍刺出,直招韓子聖面門,而他只是輕輕一躲,敏捷地避開。
「你叫憐秋,是不是?好名字,秋紅如火,可憐可愛啊!」韓子聖搖頭晃腦地盯住憐秋不放。
「我沒空聽你吟詩。」憐秋又是狠招猛出。
「小娘子玩真的。」韓子聖也拔出長劍,「好,小爺來陪你玩玩,砍痛了不准哭喔!」
長劍相碰,旗鼓相當,但憐秋年紀和身材都比韓子聖小,接不了二十招,左支右黜,十分辛苦。
韓子聖故意挑釁,「趙瞵是怎麼了?自己躲在裡頭,卻叫一個小姑娘出來應付,唉!我砍一心疼,不砍又引不出趙瞵大掌門……」
天色已暗,北辰派的弟子好整以暇地看好戲,而西蟠派門人不多,只能焦急地為鍾憐秋擔心。玉璞知道趙瞵還在山上,一時無法趕回,她當下不再猶豫,脫下樵夫裝束,抹去臉上的偽裝,摘掉帽子,再從背籃拿出冷玉劍,一步步走到散花山莊的大門前。
北辰派的弟子看得正起勁,突然身邊一股陰風吹過,一個白色人影緩緩飄出,只見她黑髮直洩腰際,隱隱約約遮住臉龐,而劍光森冷,在黑夜中仍亮著青白光芒,眾人心底發毛,突然有人驚叫一聲,「是……是大……大小姐……啊……」
可不是嗎?看她拿劍的方式,不就是那日在射星大會的模樣嗎?
這群跟著韓子聖的徒子徒孫平日作威作福慣了,想到自己以前對大小姐不甚客氣,甚至幫著主子欺負大小姐,有人立時嚇得屁滾尿流。
「鬼啊!鬼啊!」二十個人狂呼亂叫,一下子全做鳥獸散。
「你們到哪裡去?」韓子聖停下劍,回頭怒喝,隨即目光一呆,他也看到了。「你……你……是人……還是鬼?」
玉璞聲調和緩,「我是鬼。」
韓子聖全身顫抖著。她來復仇了!她一定知道,是他出的主意叫爹把她嫁給許寬那老頭,她是來找他算帳了!
鍾憐秋亦是害怕不已,她退到大門邊,綿兒趕緊扶住她,憂心地望向玉璞。
韓子聖結結巴巴地,「你……既然是……鬼,不……要……嚇你弟弟啊!」
「我不嚇你,我是來叫你回去。」
「我……只是來討個公道…」
「趙瞵掌門已經不報仇了。我們北辰派虧欠西蟠派太多,你不要再結仇,為爹娘積點陰德吧。」
「爹……爹說,他要出家……」
玉璞眼光一黯,「也好,吃齋念佛,洗滌罪愆。」
韓子聖憤憤地道:「哼!爹心裡只有大娘,娘……她很傷心。」
「你回去要好好孝順二娘,讓她高興,不要讓她操心,知道嗎?」
「你憑什麼教訓我?」此時天色全暗,大門前又不點燈,韓子聖看不清玉璞的臉,但他覺得這個「鬼」實在太活生生了,於是大著膽往前一步,「你沒死,對不對?」
「我已經死了,你不相信嗎?」
雖然她那把劍閃著鬼火似的光芒,但韓子聖不信邪,往前一劈,「我是不怎麼相信!」
玉璞看到劍光,心中為頑劣不堪的弟弟歎氣,立即舉劍相迎,赫然就是七星劍法的「天璇無情」。
韓子聖的長劍應聲折斷。他心中大駭,姐姐是沒有武功的,怎地這一招如此精確?力道又是如此剛強?竟能震斷他的寶劍?
是女鬼施法術吧!
「鬼……你果然……是鬼!」
韓子聖丟下斷劍,抓了馬匹就往上爬,一路狂奔回搖光山莊。
玉璞疲累地放下冷玉劍,多虧姑姑送她這把削金斷玉的奇劍,以及雲杉叔叔教她呼吸吐納,讓她竟能以最簡單的一招唬走弟弟。
「發生了什麼事?」趙瞵急促的聲音由另一邊小路傳來。
鍾憐秋哭著投進他的懷裡,「哥哥,是韓子聖那個壞蛋,他欺負我。」
趙瞵拍拍她的背,「我看他騎馬跑掉了,別哭,是你趕跑他的嗎?」
鍾憐秋還是哭著,「不是……是玉璞姐姐的鬼魂……」
趙瞵一驚,放開憐秋,看到了綿兒逃避的目光,他厲聲問道:「綿兒,她在哪裡?快帶我去!」
「我……我不知道啊!小姐……小姐剛剛還在這裡……」綿兒指了指大門前的空地。她舒了一口氣,總算不必再隱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