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頓時冒出更多的鮮血,玉璞慌張地起身,不知所措,解下腰帶就要為他止血,趙瞵卻是揮手推開她,濃眉緊皺,伸手在傷口四周點穴。
玉璞又跌倒在地,儘管他是這麼粗暴,她還是拿著腰帶往他傷處纏裹,「對不起,是我……我害你的。」
「對!是你害我的!」趙瞵語氣冷硬,「如果那天你不跑出來阻擋,我就殺死韓昭遠了。」
「不!」玉璞猛搖頭,淚水也跟著用落,「你不能殺我爹啊!」
趙瞵武裝起自己的心,轉過頭,不願理她,任她在他的大腿上包紮。
玉璞竭力鎮定,不能哭,不管他如何待她,她的心是跟定他了。
包紮妥當,抬眼望見他血紅的眼和龜裂的唇,又是急急站起,「我去找水。」
幸好走出不遠就是山谷中的小溪流,玉璞左右張望,不知如何取水。秋風吹過,飄下幾片黃葉,隨波而去,玉璞再也不管秋意寒涼,脫下外衣,浸飽溪水後,又跑回趙瞵身邊。
「這裡有水。」玉璞絞著衣服。
趙瞵伸手捧了,抹一抹臉,忽地搶過她的衣服,自己用力擰轉,淋得滿頭滿臉,張大嘴,喝了又喝,舔了又舔,仍然不滿足似地,「不夠!不夠!」
玉璞又跑到溪邊取水,趙瞵照樣搶過濕淋淋的衣服,蒙上他乾澀的臉,猛吞絞出的水,狂喊著,「不夠!我好渴!再拿來!」
玉璞只能聽他的差遣,但她已經沒有衣服可脫,身上只剩這件薄薄的裡衣,她無計可施,索性整個人走下涼意侵人的溪水,將自己浸個濕透。
回到趙瞵身邊,她撩起裙擺,仔細地擰著水,「趙瞵大哥,我絞水給你喝。」
現在她不害怕了。他是渴壞了,恐怕也餓壞了,他這麼無理的需索著,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在他還是小兒的那個年代,是不是也如此任性?
玉璞想著想著,身子一歪,差點跌倒,原來趙瞵以為又是一件濕衣服,閉眼就搶了過來,待他吸喝了幾口裙上的水,指尖觸到柔滑軟嫩的肌膚,突然一愣,好像那夜他所碰觸的臉頰呵!
他一張眼,發現自己竟然抓著她的裙子,任她露出兩條纖細細緻的大腿!
他放下她的裙擺,抬眼看她,只見她雙靨酡紅,神情迷離,有著幾分柔媚,也帶著幾分關切,而髮梢、手指尖仍滴著水珠,像是從水中而來的凌波仙子,就是她為他送上及時雨嗎?
驀地,他拉住她的右手,將他粗糙乾裂的臉貼向她滑嫩的手臂,以唇吸吮那晶瑩剔透的水珠,用舌舔向那滴落而下的露水,在唇舌滑移間,他兩夜來的乾渴已完全獲得滋潤。
我的出水芙蓉呵!他還是渴求著她,想要那天上源源不絕的瓊漿玉液。於是又捏著她玉蔥似的指尖,柔柔地吻著。
玉璞心神馳蕩,心跳劇烈,忍著羞怯,輕聲喚道:「趙瞵大哥,別……」
一聲趙瞵大哥把他拉回現實,他再抬頭一看,這張臉……她是韓玉璞啊!沒有天女,也沒有仙境,他的胸臆再度漲滿仇恨。
憤然用開她的手臂,趙瞵大叫一聲,人便往後仰躺而下。
「趙瞵大哥,你怎麼了?」玉璞以為他又不舒服了。
「你走開!」他大聲吼叫著。
玉璞跪坐下來,察看他的傷勢,「傷口會痛嗎?」
趙瞵坐起,扯開腰間的那塊裙布,上頭血跡原已乾涸,現在又被溪水淋得血紅,「從今天起,北辰派的人,我見一個殺一個!」
隨著被丟到遠處草叢的裙布、玉璞的心也被拋開了,眼見他又要去扯大腿上染血的腰帶,她忙抓住他的手,哭喊道:「不要啊!趙瞵大哥,你不要這樣啊!」
他撥開她的手,怒道:「你不信我一掌打死你?」
「你打死我,不要殺我爹!」玉璞堅決地看著他。
「我早該殺死你了,教你壞了我的好事。」趙瞵舉起掌,眼裡漫上殺意。
前一刻才肌膚相親,下一刻就要置她於死地?玉璞不懂,為什麼她一涉入江湖恩怨,代價就是死?
長髮上的水珠仍滴落著,像是她找不到答案的淚水。
見她呆呆坐著,臉如白瓷,黑眼緊緊地瞅看他。趙瞵心一緊,「我要殺你,你不逃嗎?」
「我無處可去。」
趙瞵頹然放下手,他已錯過太多殺她的機會了。「你可以回搖光山莊。」
「我背叛我爹,我又如何回去?」玉璞垂下了頭。
「你為何要救我?」
「我……我……不要仇恨,不要你死。」她捏著濕透的裙,睫毛似濃蔭覆蓋,慢慢地道:「趙瞵大哥,我喜歡你。」
「你……」趙瞵說不出話來,心頭一陣陣地抽痛。
這個大小姐,為什麼總要做不該做的事?不要她練劍,她偏去練;不該愛的人,她偏去愛?
是該罵她笨?還是一掌打醒她?
但是,一望見她泛紅的雙頰,他又迷失了,她是穿著白衣的仙女嗎?還是施灑甘霖、普渡眾生的觀音?
不自覺地撫揉她胸前的長髮,為她捏壓出串串水滴,天這麼涼,她全身都濕了,不冷嗎?
冷風呼嘯,吹動趙瞵心底積壓近二十年的恨意,滿腔仇恨又似漫天翻飛的黃葉而來。他捲起她的發,指頭漸漸滑下,離開了髮梢,離開了她的溫柔。
「不值得!」他閉起眼大喊著。
「趙瞵大哥,忘了仇恨吧!帶我走。」他如此反反覆覆,忽而柔情,忽而暴怒,玉璞雖然害怕,可是走到這一個地步,她已是無路可退。
趙瞵惡狠狠地瞪視她,「忘得掉嗎?如果你的父母都被人殺死了,你忘得掉嗎?」
「是忘不掉。」玉璞顫聲,「可是……」
「我會殺掉韓昭遠,滅了北辰派,到時,你也是死路一條。」對她,再也沒有一絲愛戀。
玉璞只覺得全身虛脫,濕衣服黏在皮膚上,冰涼至極。
她錯了,她以為她全然的愛他,就可以感動他,讓他放棄報仇。
她想得太單純,她是徹徹底底的錯了。
眼見趙瞵奮力站起,走出一步又跪了下去,玉璞顧不得難過,扶著他道:「你受傷了,先休養一下。」
「我要回瑤台峰。」
「我帶你去。」
「那裡有我的弟兄,你去送死嗎?」趙瞵冷冷地挪開手臂。
玉璞抹去眼淚,「你這樣子怎麼走?我去找點吃的,有力氣再上路。」
趙瞵不去看他,逕自調養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不見玉璞回來,他硬是抑下心中的擔憂,繼續練功。
她這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能在樹林裡找到什麼吃的東西?或許待會兒就哭哭啼啼回來了。
怎麼又想到她了?不想她!不想她!絕不再想她!趙瞵捏緊了拳。
前方突然傳來腳步聲,一個男子欣喜地跑過來,「大哥,大哥在這裡!」
「悲夏!」是他的結拜兄弟鍾悲夏。
前方又跑來一個俏麗的身影,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她驚喜地喊道:「哥哥,我們終於找到你了——哎呀!你流血了。」
「憐秋,我沒事。」
「還說沒事?你怎麼又乾又黑的?那韓昭遠真可惡!」憐秋是悲夏的妹妹,她抓著趙瞵的手臂,眨著亮晶晶的大眼,「我們聽說你被抓,就趕來救你了。」
悲夏道:「大哥真的沒事嗎?今早聽說你逃出來,我想你一定會回瑤台峰,所以沿著路找,果然讓我們找到了。」
憐秋搶著道:「幸好我聰明,看到一匹馬摔在山道上,就猜你跌下山谷了。」
趙瞵摸著憐秋的頭,「你是我最聰明的妹子。這幾個月,瑤台峰沒事吧!」
「瑤台峰能有什麼事?哥哥,你這次闖虎穴,真是太冒險了。」憐秋扯著趙瞵的衣服,又在他身上的傷處東摸摸西看看。
「讓師叔他老人家擔心了。」趙瞵任憐秋在他身子翻扯著,「悲夏,事不宜遲,我要回瑤台峰養傷。」
鍾悲夏一眼就看出趙瞵的虛弱,二話不說,立刻背起他,「我們的馬在上頭,憐秋,不要碰大哥的傷口。」
憐秋縮了手,失去明媚的笑容,哭喪著臉,「北辰派都是惡人,害哥哥受傷了。」
「別哭。」趙瞵安慰著她,「他們已經元氣大傷,韓昭遠也被我傷了。」
「好耶!」憐秋破涕為笑,「我就知道哥哥最英勇了,下次我們再一起殺進北辰派!」
就在鍾悲夏躍上山坡時,趙瞵不禁回頭一望。她還沒回來。
此地一別,再也沒有糾葛,曾有的恩情與愛慕,都遺留在這個山谷裡吧!
趙瞵臨去的一瞥!玉璞看到了,她隱在草叢中,看到他毅然決然的棄捨,沒有呼喚,也沒有尋覓,就任她獨自留在這片森林之中。
悲夏?憐秋?他們是誰?趙瞵對他們是如此和善,而那個憐秋,更是親膩地叫他哥哥,她和他是什麼關係?
兜在濕裙子裡的野果散了一地,玉璞再也站立不住,跌在草叢裡。
她是韓玉璞,是北辰派的人,她從來就不屬於他的生命,以前不是,將來也不是。他有他的生活,在瑤台峰,還有他的師叔、憐秋、悲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