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已經為他走出生命的常軌,再也無法回頭了。
玉璞顫抖著撿起地上的一團衣物,那是趙瞵丟開的裹傷裙布。
這是她的裙,曾緊緊地紮在他的腰際。玉璞捏著破碎的裙布,在口袋裡摸到一塊硬物,拿出來一看,原來是母親所給的半月白玉。
這是她的平安幸福,她一度以為,趙瞵也是她的平安幸福。而如今,他還給她了。
她握著半月白玉,呆呆坐著,忘了餓、忘了渴。涼風吹乾了她的衣服,她還是覺得很冷,非常冷。
直到暮色掩來,樹林中又有紛雜的人聲,韓子聖的聲音從後頭傳來,「姐姐,原來你在這兒!」
玉璞一動也不動,任弟弟扶起她。
「姐姐,我們找你找得好苦!快回家,大娘死了!」
娘死了?!玉璞震駭莫名,全身僵硬,她的世界,就像此時籠罩的黑夜……
第四章 玉黯雨冷
回到搖光山莊,玉璞發現,她的世界真的都變了。
青花被殺,棄屍荒野;雪球被亂劍砍死,身首異處,綿兒被關起來,說是要賣到妓院;而至親至愛的娘親,死了!
二娘周涓就跑過來罵她,「說起你這個大小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要殺你爹的兇手,竟然教你們母女倆放走了!那晚她擋在門口,硬是不讓人家追趕,後來你爹出來了,竟然以死相逼。唉!她也不想想,這些年她過的好日子是誰給的?你們母女畢竟還是西蟠派的人,流的是外人的血,恩將仇報呵!」
待她一路罵完,玉璞已經奔到母親的靈前,一見棺木牌位,立即匐伏在地,痛哭失聲。
沒了,她什麼都沒了,娘啊!為什麼?為什麼要離我而去?告訴我,如果我是北辰派的人,為什麼大家都排斥我?如果我是西蟠派的人,為什麼趙瞵要恨我?為什麼?為什麼……
問過千萬遍,娘親還是沒有給她答案,白燭孤寂地燒著,輓聯飄飛著,圍繞靈柩的白幕亦飄搖不定,玉璞悲慟萬分,哭到聲嘶力竭,數度昏厥在靈前。
朦朧間睜開眼,見到綿兒扶著她掉淚,忍不住抱住綿兒,「你回來了,他們說……要賣掉你!我好擔心!」
綿兒亦是摟緊玉璞,哭道:「小姐,你不要再哭了,綿兒很好,老爺把我放出來,要我來照顧小姐。」
「是爹……他不會把你賣掉吧?」
「老爺說,辦完大夫人的喪事,就要趕我回去。」綿兒原想安慰玉璞,沒想到哭得比她還傷心,「綿兒早就沒有家了,我不知道要去哪裡!」
玉璞悵然不已,她此刻的心情也是和綿兒一樣的,主僕倆又是抱頭痛哭。
綿兒送上一碗藥,「老爺說小姐的傷還沒好,要吃藥調養。」
玉璞喝下藥,「綿兒,告訴我,我娘是怎麼死的?」
「聽說,大夫人不讓老爺出去追,僵持到天亮,然後大夫人說……夫妻情斷,恩怨已了,就……拿劍自殺了。」
玉璞聽見無力地跪到靈前。
「小姐,你怎麼回來了,趙瞵大哥呢?」綿兒問道。
玉璞又是淚如泉湧,明知她不該陷入感情的漩渦,但是,她已經爬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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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來,北辰派的門人分批前來弔唁,玉璞一身喪服,整日跪在母親靈前,忘了日子。
她已經不哭了,雙腿跪麻了也不知,每天吃著少少的飯菜,令綿兒擔憂不已。
這日深夜,玉璞早已遣了綿兒去睡覺,自己仍是呆跪著。身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她轉頭一看是爹!
十多天來,玉璞第一次見到父親前來靈堂。韓昭遠為夫人上了香,靜默著,不復往日的肅殺表情,而是困頓疲憊。
「爹,女兒不孝……」
「你還有臉回來?還敢自稱是我韓家的女兒?」韓昭遠的口氣是一貫的嚴厲冰冷。
玉璞已經設想過任何的責難,但,還有什麼比娘親的死更令她痛心疾首?
韓昭遠在一旁的椅子坐下,玉璞發現,幾日不見,父親的頭髮更加灰白了,她心痛地道:「爹呀!您要保重身體。」「我不被你們母女倆氣死就好。」韓昭遠盯著棺木,語氣卻微弱了,他按著額,「那天……那天……馥蘭就在我面前,橫劍自刎,她出手這麼重,這麼狠,她是一心尋死啊!」
玉璞流下淚,「爹,是女兒害死娘……」
「就是你害死她,如果你不和姓趙瞵的小子糾纏,你娘又怎麼會死?」
父親指責她,趙瞵也指責她,玉璞身體僵直,難道,她真是天地不容?
韓昭遠沒了人前的威嚴穩重,以手指插入髮際,嘶喊著,「我守著馥蘭十九年,小心翼翼地保護她。我廢她武功也是為了她好,我希望她忘記過去,單純當我韓昭遠的妻子;我不願你碰刀劍學武功,也是不想你們母女再和江湖事務有任何牽扯。誰知呵!十九年來,她從來沒有愛過我,什麼夫妻情義,還是抵不過她對我的恨啊!」
「爹,娘不恨您,她天天為您唸經贖罪,而且她說您很疼我……」
「念什麼經?!贖什麼罪?!」韓昭遠勃然站起,將椅子踢倒在地,此時,他又變成冷血無情的七步追魂。
玉璞嚇得俯下頭,但是她瞭解父親。雖然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掌門,可是,他對母親有情,對女兒也有情,只是,過往情仇太深重,娘親承擔不了,她也解脫不了。
韓昭遠冷眼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兒,「這兩天,武林盛傳西蟠派重出江湖,你是想看趙瞵來殺爹吧!」
「不!」玉璞扯著父親的衣袍,哀求著,「讓女兒去找他,求他放過我們北辰派。」
「你沒有學過北辰派的功夫,從來就不是北辰派的人,不需你出面。」韓昭遠走出幾步,「更何況,我七步追魂怎麼會怕那幾個小角色?」
「爹,冤家宜解不宜結……」
「你還敢教訓你爹?」韓昭遠走到門口,「你娘出殯以後,你好好調養身體,再過一個月,嫁到東海派去。」
玉璞大驚,「爹,女兒還在服孝。」
「許掌門幾個月前就來談婚事了,你既然不戀這個家,就趕著熱孝把你嫁出去吧!」
玉璞無力再反對,因為她知道,回到了搖光山莊,她再也身不由己。
出嫁,就是她最大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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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紛紛,行人斷魂,玉璞腳底踩著爛泥,舉步唯艱。
她好想留在那個山頭伴著母親,孑然一身,沒有情愛。
那個墓地真是美麗!在迷濛秋雨中,青綠的竹枝迎風搖曳,落葉遍地。可是好遠、好荒涼,爹將娘葬在這裡,是不願她來看娘親嗎?
綿兒為玉璞拭去頭臉上的雨滴,一把小小的油紙傘,已經遮不住一日來的秋風秋雨。「小姐,二少爺他們已經坐上車了,我們也上車吧!」
今日,父親和二娘沒有來,只有子聖和弟妹們心不甘情不願地披麻帶孝,就連棺木下葬,他們也躲在遠遠的樹下避雨。
玉璞木然地隨著綿兒上車,綿兒又幫玉璞擦拭孝服上的雨水,「小姐,我聽他們說,你要嫁給東海派的老頭子,是這樣嗎?」
「老頭子?」玉璞從悲傷中回神,「爹是要我嫁到東海派……」
「小姐,你不知道嗎?新郎是他們的許掌門,六十多歲了,還聽說已經有七、八個小妾。」
「我……我不知道。」玉璞茫然,父親叫她嫁,她就嫁,怎知對方是這樣的人物?難道父親要葬送她一生的幸福嗎?
她摸向口袋中的半月白玉,那是娘的寄托和希望,也是她的平安幸福,是娘以生命為她換來的。
是的,她要平安幸福,她心裡只有一個人!
「綿兒,我們走!」她拉住綿兒的手。
「小姐,你到哪裡我都服侍你,我也不要你嫁到那裡去啊!」
玉璞用力點頭,收拾連日來的陰霾心情,重新鼓起追尋自由的勇氣。
玉璞一再告訴自己,他對她是有情的,不然,他不會撫觸她的臉,不會護住她滾下山坡,更不會親吻她的手。
她不知道要去何處,蒼茫天下,唯有西邊的瑤台峰向她呼喚。
那天趁著眾人在路邊休息,她拉著綿兒離開馬車,躲進山間叢林,開始流浪山野的日子。
餓了採野果,渴了飲山泉,夜夜和綿兒緊抱著,聽那山裡的狼嗥熊吼,常常嚇得睡不著覺。
好不容易走出山區,來到城鎮裡,卻沒有銀子可以吃飯,加以兩人渾身污穢,竟被當成乞兒驅趕。
孝服變成灰衣,頭臉都是塵泥,玉璞這輩子不曾如此狼狽過,胸口的內傷隱隱作痛,她不去管它,咬著牙餓肚子,卻是不掉一滴淚。
還是綿兒機靈,她幼時曾跟著父母乞討,既然被當成乞兒,她乾脆撿個破碗,一路討錢要飯。十多天走下來,兩人的腳掌已經起水泡,終於來到臨近瑤台峰的小鎮。